便是秦淮河景,眼前之人还是红遍秦淮的歌女,借着这庆国大典也算是圆了痕儿多年的一桩心愿,岂不乐哉!”
那年宫人暗中来报,说是太子与平王欲连夜逃出宫,千里迢迢前往秦淮,说是为寄情山水,他自是不信,后来事实也证明太子没有这么做,不过这事倒是被他记在了心里,且是日久弥新。
后来,他便开始命人去往黎桑暗中寻找一些技艺精湛的乐师和舞姬,日益专研,久而久之,对这曲艺方面的内容也有了几分造诣。
一个替太子了却心愿的念头,便由此而始。
他以为当他知道自己精心为他准备的一切之后他会格外开心,可终究是事与愿违。
见他始终不肯松下眉头,他又道:“痕儿只管放心,她与寻常的歌女不同,那日她在金殿的歌喉深得我心!父皇觉着,今日,她一定可以讨得痕儿的欢心!”
耐心似乎彻底耗尽,漠沧皇忽然看向金庭前,嘴角慢慢勾起,忽生一妙计。继而朝那歌女道:“歌女白饵听了,今日你若能博得太子一笑,你,以及在场的所有歌女都可活命!”
语调一沉,眼神变得阴恻,余光里是太子桀骜不驯的身影,“若不能,那么你,以及在场的所有歌女都得死!”
闻声,金庭上,他心脏骤然一紧,几乎要溢出血来!这比杀了他还要可怕……
听此,金庭外,真教她心中又恨又喜!
忙把腰身起,柔声献媚:“陛下放心。上次金殿过于唐突,无音无律地,奴唱得未免冷清了些,这次奴取了琵琶,加了曲调,定能讨得太子欢心!”
她眉梢舒展,一切势在必得。
岂料……
“且慢!既是国之庆典,这金殿之曲未免太过沉郁,不应景。”漠沧皇摇了摇头,语调变得迟缓。
她心弦一紧,待之说出下文。
“宫廷王府、酒肆花船,凡有唱曲声,便少不了一首旧时名曲。”
此言一出,她一双眼睛不断被恐惧撑大,晴空响惊雷,她轰然跌坐地上!
“朕要你唱,陈后主的《玉树后.庭花》!”
一语落,震惊四座!
这个消息很快便在雨花台前后传开,上到耄耋老人,下到垂髫小儿,一个个被激得面红耳赤,谁人不知,那《玉树后.庭花》曲,是彻骨的亡国之音!
天光忽暗,金庭之外,望之如白玉砌成的玉树,亭亭而立,光照宫闱,将整个雨花台再度点亮。
雨花台上,当身后的各种喧嚣在被风人以武力遏制住后,天地骤然死寂,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愈来愈乱。
起身微微侧鞠,再次打破寂寥。
一半是寂寞的掌声,一半是严厉的劝止声。
她怔了怔,僵硬地坐到位置上。
身后,远山重叠光影黯然倒映在秦淮河面。
怀抱琵琶,转轴拨弦,嘴角挤出一抹无力的笑容。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她的脑海里有许多声音在响,红绡,侍月,萧晓荷,连楚楚,彩还,还有黎桑公主,还有无数的秦淮百姓……
所有人都告诉她,不能唱,不可以唱,不可以……
漠沧皇族,敌国朝臣,嘴角讥笑,眼神发烫,散发着不懂欣赏而装出来的乐趣。
这么多年了,这样的场景,明明在水榭歌台已经经历了无数遍,为何还会觉着这般不适应?
纤纤玉指不断拨弄着冷弦,也不断将她的心弦拨乱。
这高朋满座,或许,唯有那一树树白玉兰能够读懂她。
渐渐,那指头变得麻木,冷涩的琵琶声被冰霜冻住了般开始凝结,几乎快要中断。
那僵硬的弦绷到极致,好像要裂开。
她吃力地拨着,指口好像连着心脏,不然,心脏为何会隐隐作痛?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这弦,要断了么?
断吧!快些断吧!真的受不了了……
身后的骂声越来越多,越发难听……
脑勺忽而刺疼,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她明显可以感受到云鬓上的珠花发生了一些偏斜。
指尖再也扣不准琴弦,音色已经发生了改变。
这般拙劣的演奏,若是在水榭歌台,定然会被班主骂个狗血淋头,当月的赏钱也无望了。
算了吧,错就错吧。
雨花台上,只不过是一具躯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