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厉的神色渐渐缓了下来。
两人相对站了很久,几度犹豫,辜徐行还是忍不住问:“那个孩子……”
他有些难以启齿,但巨大的不安如蟒蛇帮勒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因为,他想起很久前的一个梦,一个时不时会在他潜意识里出现的、支离破碎的梦。
以沫眯了眯眼睛,死死咬住牙关,她唇边的冷笑越来越大,透着种嘲讽意味。
事到如今,他才来追问那个孩子,未免有些太晚了。
她要如何对他启齿,才能告诉他,他酒后乱性造成的意外,像推倒了的多米诺骨牌那样,在她的人生里引起了一连串毁灭性打击?
是啊,那个孩子是他的!那天早上,她顶着强烈的恐慌去医院买了事后药。然而,高考前一个星期,她的小腹却接连传来刀绞般的剧痛,不得已之下,她去医院做了检查,这才得知事后药的副作用导致了自己宫外孕,医生告诉她,必须马上中止妊娠。
她像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囚徒,用赴死的心情上了手术台。她已经不记得当时的事情了,她的大脑选择性地遗忘了当时的恐惧和屈辱,她只有在做噩梦时才会再度感觉到刺进身体里的冰冷器械,以及医生们足以杀死她的鄙夷目光。
她是拖着病体上的考场,也是因此发挥失误,输掉了光明的前程,输掉了改变命运的唯一筹码!
辜徐行望着无声冷笑的她,脊背上渐渐升起了些凉意。他破天荒地用极度不安的目光看着她,就像当年,他站在军区医院门口,透过门缝窥视被削去拇指的她一样。
以沫百感千愁地望着他慌乱、忧悒的脸,所有的怨怼、愤怒、自怜渐渐地服帖了下来。
良久,她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宿命可真是奇怪的东西。
明明总是他在伤害她,可是她总会反过来心疼他的无辜。
五岁那年,她因他失去了一只拇指,她笑着对他说“不疼了”。
十几年后,她因他失去了整个人生,然而她想对他说的,还是那句“不疼了”。
真的,不疼了,一点儿也不疼。
如是想着,两行眼泪从她干涩的眼眶里缓缓滑落。
所有的伪装和反抗都在眼泪里软化。她发现她爱他,她还是那么爱他,这一发现让她自觉屈辱。
她擦去眼泪,轻声说:“那个孩子,是大学时的一次意外,我不想再提了。我很累。”
她明显感到他松了一口气。她在他的释然里转身,却被他从身后紧紧箍住。
他没有说话,头低低地埋在她的颈窝里。
他有些脆弱地说:“以沫,别在外面漂了,跟我回去,让我好好照顾你,好吗?”
不待她回答,他已经颓败地承认:“不是你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你。”
以沫的长睫微微地颤了一下。
她从未想过,这样的话会从他口中说出来。
这句话像针尖般扎在她心口,多年来胀在胸口的那股气“咝咝”地往外泄去。
第二十一章(1)
离职后,以沫没有回通州小屋拿自己的东西。
她不想面对美莎,更不想面对满屋子婚庆用品。
她只身搬去辜徐行的复式楼里,辜徐行那句,他离不开她,把一切都变得很理所当然。
是啊,他离不开她嘛,他的冰箱里连个罐头都找不到,他的厨房角落里还堆着一大箱泡面,房子大固然是大,但是冷清空旷得堪比博物馆。无论从什么角度想,她的出现,都是对这个屋子的一种恩赐:
她有时间把冰箱塞得满满的,她可以帮他操持好一日三餐,她还养了一只猫,让它精力十足地上蹿下跳,把生命力带去整个屋子。
他二人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那天发生的事,两人各居一层楼,互不干扰。为了让自己待得心安理得,只要他在的时候,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性价比很高的保姆,他不在的时候,她便卸下全身的伪装,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发呆。
她很喜欢一楼带着落地窗的大阳台,她没事儿的时候总抱着猫坐在摇椅里晒下午的太阳,她长长的头发失去生命力般懒懒的半遮在脸上,很像古装片里冷宫里的废妃。
她很满意“废妃”这个意象,她和她们同样失去一切,不被外界世界需要,有大把大把时间挥霍,但也同样的心如死灰。
除了发呆,她就是窝在客厅里看电影。辜徐行收藏了几大柜子电影碟片,足够她看到天荒地老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