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了,撇了酥儿啦,才放他走——啊,真快意哪!有时咱们躲在胡同里边儿拿石子扔汽车。咱们恨极了汽车!妈的,好好儿的在街上走,汽车就猛狐丁的赶来也不问你来不来得及让,反正撞死了穷孩子,就算碾死条狗!就是让得快,也得挨一声,“狗日的没娘崽!”
我就这么这儿跑到那儿,那儿跑到这儿,野马似的逛到了二十岁,结识了老蒋,就是他带我去跑海走黑道儿的。他是我们的“二当家”——你不明白了哇,“二当家”就是二头领:你猜我怎么认识他的?嘻,真够乐的!那天我在那儿等电车,有一位拉车的拉着空车跑过,见我在站着等,就对我说:“朋友,坐我的车哇,我不要你给钱。”
“怎么可以白坐你的车?”
“空车不能穿南京路;要绕远道儿走,准赶不上交班,咱们都是穷人,彼此沾点儿光,你帮我交班,我帮你回去,不好吗?”
“成!”我就坐了上去。
他把我拉了一程,就放下来。我跳下来刚想拔步走,他却扯住我要钱。他妈的,讹老李的钱,那小子可真活得不耐烦哩!我刚想打他,老蒋来了,他劝住了我们,给了那小子几个钱,说:
“都是自家兄弟,有话好说,别伤了情面,叫有钱的笑话。”
我看这小子慷慨,就跟他谈开了,越谈越投机,就此做了好朋友。那时,我已长成这么条好汉啦。两条铁也似的胳膊,一身好骨架!认识我的谁不夸一声:“好家伙,成的。”可是,不知怎么的,象我那么的顶天立地男儿汉也会爱起女人来啦,见了女人就象蚊子见血似的。我不十分爱象我们那么穷的女人,妈的,一双手又粗又大,一张大嘴,两条粗眉,一对站鱼脚,走起道儿来一撇一撇的,再搭着生得干巴巴的,丑八怪似的——我真不明白她们会不是男人假装的!我顶爱那种穿着小高跟儿皮鞋的;铄亮的丝袜子,怪合式的旗袍,那么红润的嘴,那么蓬松的发,嫩脸蛋子象挤得出水来似的,是那种娘儿。那才是女人哇!我老跟在她们后边走,尽跟着,瞧着她们的背影——阿,我真想咬她们一口呢!可是,那种娘儿就爱穿西装的小子。他妈的,老是两口儿在一起!我真想捏死他呢!他不过多几个钱,有什么强似我的?
有一天我跟老蒋在先施公司门口留达,我一不留神,践在一个小子脚上。我一眼瞧见他穿了西装就不高兴,再搭着还有个小狐媚子站在他身旁,臂儿挽着臂儿的,我就存心跟他闹一下,冲着他一瞪眼。妈的,那小子也冲着我一瞪眼,开口就没好话:“走路生不生眼儿吗?”他要客气点儿,说一声对不起,我倒也罢了,谁知他还那么说。
“你这小兔崽子,大爷生不生眼没你的事!”
妈的,他身旁那个小娼『妇』真气人!她妈的!你知道她怎么样?她从眼犄角儿上留了我一下,跟那小子说:“理他呢,那种不讲理的粗人!”那小子从鼻孔里笑一下,提起腿,在皮鞋上拿手帕那么拍这么拍的拍了半天,才站直了,走了。我正没好气,他还对那个小狐媚子说:“那种人牛似的,没钱还那么凶横!有了钱不知要怎么个样儿哩……”妈的,透着你有钱!可神气不到老子身上!有钱又怎么啦?我火冒三丈跳上去想给他这么一拳,碰巧他一脚跨上汽车,飞似的走了。喝,他乘着汽车走了!妈的那汽车!总有这么一天,老子不打完了你的?我捏着拳头,瞪着眼怔在那儿,气极了,就想杀几个人。恰巧有一个商人模样的凸着大肚皮过来,阿,那脖梗儿上的肥肉!我真想咬一块下来呢!要不是老蒋把我拉走了,真的,我什么也干出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