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就在他脚下。

塞得满满的破损零件和舰船骨架，以及——躺在缝隙间的宇宙人。

负责装箱的人非常懂得见缝插针，舰船骨架占据了最大的空间，零件塞满两侧，还有余量，则将负伤未死，或者保留了尸骨的宇宙人也塞进去，根本不考虑医治或者人道主义关怀，仿佛那些还在呼吸的人也是块零件。

宇宙人比舰船的碎块要好装箱，因为肢体可以拧巴成诡异的姿态，而那些被塞进来的人也一声不吭，似乎不懂得抗议为何物，只静静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待着，脚卡进破损的龙骨里，手挤在缝隙间，脑袋歪着，总算找了个空档。

他们呼出的微弱气流擦过合金的表面，留下浅淡的白雾，他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空洞得像被烧尽的荒城。

【hx0701b安全入港，着舰完成，舱门开启。】

广播响起，相叶悠自然是听不懂的，那是宇宙人的联合军制定的宇宙通用语，史莱姆为他干巴巴地翻译。

说是舱门开启，但其实没有任何人下船，他们都是这艘舰船的一部分，不需要放松精神或者回家休息，真正需要“休息”的，是他们搭载的“货品”——相叶悠脚下的零件、骨架、尸体，和负伤的宇宙人。

集装箱似的回收舱在轰鸣声中缓缓下降，从舰船内滑往基地仓库，轮毂嘎拉拉响，间或能看见摩擦产生的火星。

基地的仓库也是漆黑一片，完全由机械操作的工序，自有雷达和别的扫描机器承担“眼睛”的职责，无需照明。

又过了几分钟，所有的回收舱转运完成，接驳通道关闭，飞船合拢大门脱离港口。相叶悠悄悄从逼仄的回收舱里出来，重新站到它的顶部，漆黑的仓库内部并未影响他的视野，他看见了——

一座活着的墓场。

成千上万的宇宙人，都残损了肢体或者停止了呼吸，在集装箱内部，和同样不完整的零件挤在一起。

集装箱摆得非常整齐，和相叶悠在货船里看到的乘员们的作风一样，没有丝毫差错。

那些宇宙人便闷在这些冰冷的箱子里，胸口起伏。心跳与呼吸，还有汨汨流淌的血，构成压抑沉闷的乐章。

相叶悠不禁想：“他们是死是活？是否一直如此？如果确实是许愿的产物……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在“怨恨”聚合体的记忆里几乎找不到仙女座星系远征军的宇宙人的原因。

许愿球实现了肉体的构架，他们是合格的战争机器，一丝不苟、从不抗令，但没有赋予他们灵魂——也许这是它无法做到的事情。

要构建一个活灵，必然要消耗另一个，许愿球是物质文明的结晶，终究只是物质文明的结晶。

相叶悠缓缓站直身体，成千上万的呼吸、心跳和血流声包围着他。停泊“尸骨”的坟场当然不会和集装箱内部那般狭窄，宇宙人将这片仓库修建得极为宽阔，货船卸货，像工蚁钻进蚁群经营多年的窝。

这些宇宙人还活着，但其实从未活过。

他们和舰船的零部件一起被封装在此，深深地埋葬。

火山口似的基地灯火通明，黑色的合金墙壁隔绝此地与外界，“零件”沉默着等待“回收”的来临。

同样满载活死人的货船从港口里脱出，越过星河，飞向前线的战场。

第一百五十三章 路西菲尔

“你来了，我的同类。”

黑暗中响起一道声音。

宽阔得看不尽的仓库，忽而亮起两点红光。

那是名双眼睛，来自一名宇宙人。

他有着接近于地球人的身体，和类似爬行动物的头颅，双目似猩红的宝石，里面淌着粘稠的血。

他站在高处的平台，那里有个小小的暗窗通往外界，是一处观察孔。

他说到“同类”二字时两眼眯起，相叶悠曾经在坊特身上看到过相近的神色——在他沉迷于试验和开发光粒子生物兵器的力量的时候。

“我很好奇，”那名宇宙人说：“生命体的‘怨恨’，是能让人疯狂，把意识塞进黑洞搅碎的东西。”

他用探究的眼神一寸寸扫过闯入基地的不速之客：“即使是活了千万年的生命，也不过是座较为坚实的山，在亿万道同样坚实的意志消磨中，他们迟早会迷失自己。”

“强大的力量，也有同样强大的副作用，万幸的是……我发现了你。”

相叶悠绷紧了每一根神经，那名宇宙人的视线落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