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千万别把我们想歪了，你舅就你一个外甥女，自你母亲过世，没一日不念叨她，哪一次不抹眼泪，就是疼你才给你寻了条活路。”舅母一面将张开颜从驴车上抱下来，一面试图和人伢子抬抬价，一面还不忘用手背抹一抹眼泪。张开颜看得真切，眼睛时不时拧成一团，眼泪却没瞧见。

牙婆有几分不耐烦，特别是听着着舅母骗鬼一番话，她轻蔑一笑说。

“你们作长辈的既然有这番慈心，就不该再抬价，价格还应要的低一些，以后也好赎身。”

舅妈还想抬抬价的劲头给浇了冰凉，面颊羞地绯红，她到底是个体面人哪里受得住这般嘲讽，即刻蹲下身子抱着张开颜呜呜呜干嚎起来。

“你也是我的心肝肉，去了大户人家，可要好好的，别和你没出息的死鬼爹学，这些年让你舅舅搭进去多少。”

张开颜听不得这话。我家甚时候欠过你们的钱，就是你家欠着我家的账，娘亲才会让我在她过身后来投奔你们。

张开颜推开仍旧哭不出眼泪的舅母，直挺挺跪在牙婆面前说。

“我年纪小，许多规矩不懂，还请婆婆指教我一下。”

张开颜吐出一个字，便要顿一顿，为了是把眼泪咽回去，可这嗓子眼一张，浑身筋脉撕扯着心脏，眼泪怎能不流?

牙婆瞧这丫头有几分意思，就冲她真真的眼泪，让她继续说下去。

“我因母亲过世前留下的一张欠条，才去他们家讨旧账，如此，他们能做主卖我吗?”

舅母听外甥女这么说，顿时顾不上抹永远挤不出来的眼泪，一脸委屈说。

“你这孩子，在哪里学的胡话，满口胡诌，什么时候我们欠你家钱了。你母亲过世都是我们帮着料理的，看你可怜，才给你领回家，不嫌你，是这个冬天太冷了，多一个养不起了，才想办法给你寻了条活路。”

舅母说着说着，一张脸以双眼为中心挤成一团，呜呜干哭起来。

吃了几十年的盐，牙婆大概知道这里什么情况，她弯腰将张开颜搀扶起来，一面拍打她身上的雪，一面同她耳语说。

“是不是家中已无人依靠。”

张开颜轻轻点了点头，只微微哼了一声，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流，仿佛这不是她在流，是她父母借这双眼睛哭泣，不然怎么她一张张嘴都绷成一条线，这眼泪逗憋不住呢。

“既这样，我就帮你和这家主人说成死契，你自己拿着卖身钱，也不便宜外人。”

张开颜用力点了点头，她做这出丑也是为了这个。死契除了父母就只能自己签，死契一签，一条命以后孩子的命都归主人家处置。故此，买人的人家大多都喜欢买签死契的，可若不是一家死绝了，又有谁愿断了后路呢。

牙婆见小丫头愿意，便乐颠颠地去和主人家谈，这次买卖好，由活契谈成死契，她多赚一笔不说，还做了一件好事呢。

舅母可不甘心被外甥女白泼一盆脏水，这天寒地冻的，要冷死人的。见牙婆离开，一张脸舒展开，和外甥女好好聊聊心，语气温柔地让人忘记方才她呜呜哭的惨烈。

“你娘亲才过世，你也要懂事点，非要闹得她在下面也不得安生吗。我是你舅母，还能害你不成，你要是签了死契，等年景好了，我们想把你赎回来都不成不说，我回去就要给你舅舅打死。你可不能寒他的心，这是大不孝呀。”

张开颜此刻眼泪已经止住，她不瞧舅母，只低着头看自己露在草鞋外的脚丫子。舅母说，主人家什么都有，就把她那双暖呵呵的棉布鞋换成漏风的草鞋。那可是娘亲临死前特意为她做的新鞋，是她穿过最好的鞋。袄里棉花也依这个道理掏了干净填了满满的干草。张开画摸了摸扎手的寸头，愣是一头乌黑的长发也给他们薅完了。情况便是如此，签了死契不知日后如何，可是不签死契，日后没好日子过可是铁钉钉地在那，她只有一条路可以选。

舅母见张开颜不为她的话所动，一会低头，一会侧头，就不看她，又开始呜呜呜哭了起来，这次当真挤出眼泪珠子，或是心疼可能没了的十两银子，那可是儿子上私塾的钱，亦或是丈夫那的一顿打，她可是花了好大功夫联系的好人家，又花了好大功夫劝服丈夫并发誓承诺，明年手头一松快就把人买回来，真的签了死契，她回去不得脱层皮。

“你舅可是把你放在心尖上疼，我们若是心黑的，还能给你找这么好的人家，一跺脚给你卖到不见天日的地方，你还能逮到机会这么淘气。你哥是十里八乡数得上的聪明孩子，城里的陈先生点名要收他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