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青林自己其实是有武功的，只是他不常用，坐到他这个位置，也没有需要自己动手的机会了，但我有幸见过一次。

有一年他心血来潮想去逛花灯节，那次他只带了我和几个手下，那几个手下我全没见过，不像是山庄里的人。

像左青林这种人在江湖中的仇家真可说是多如牛毛了，那天没等逛完花灯节，就有一队人不知从哪里杀出来，拿刀的拿刀拿剑的拿剑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左青林来的。

我们护着他撤退，一路上，过一个弯留下一个人留一个人，死一个人直到最后只留下我了。我将他往前推，同时放慢脚步和他拉开距离，等到最后一个弯之前，我从袖子里掏出剑，决绝转身，做好鱼死网破的打算。

当时我才刚杀了我的第一个师傅，还不能对自己有全身而退的信心，左青林却不再走了，他停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靠着墙等着。

他在等什么？

等我的尸体？

还是等他们的？

我冲进人群中。

武功这种东西，一个人练的时候和用它来杀人的时候，感觉是不一样的。

当然后者更加有用，我发现剑划过人的小腹和划过人的喉咙，感觉也是不一样的。有的地方只有皮没有肉，划起来的声音都会比较干，而划在有肉的地方是没有声音的，这是我刺别人。

而别人刺我呢？

手上有口子，和身上有口子的感觉也不同。

身上的口子不停的在流血，血也是热的。

手上的口子就不一样了，手上的伤口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有汗渗到了，才会热辣辣的。

我渐渐体力不支，我看到自己身上的血像雨一样地往地上滴着，左青林皱了一下眉头，这点表情的变化迅速钻进我眼中。

他很少会皱眉头，一般来说，左青林给我的感觉是那种带发修行的道士味。结果，左青林不但露出不符合自己的表情，还做出了与平时不太符合的事情。

他先是拍了拍自己的八合穴，然后慢慢上前扶住我，他走过来的时候，那种淡然，就跟吃饱后在河边散步一样。

奇怪的是，那些人没有一个能近他身，左青林接过我的刀，我开始不肯给他，我以为他是在故弄玄虚，我还没死就轮不到他用命来赌，但他冲我摇了摇头，仿佛是对叫我放心。

于是我松开手包，在他手中像一片羽毛般那么轻。

左青林使出了三招。

我甚至没看清楚怎么回事，一切就结束了。

所有的黑衣人同时倒下，身上一点血口都没有，左青林摇摇晃晃的站定，用力撑地，他像是很累，累到有些晕，可依他这几招的本事，不像是无力的人，这情况就好比那个名满天下的绝顶厨师，切起菜却又笨拙又费力。

虽然觉得奇怪，但我没有表现出来好奇。

他颤抖着手来扶我时，我挡住他的手说:“不要扶我，庄主要做庄主该做的事。这样山庄就不会倒。”

他说我身上自带一股江湖中的风骨，江湖很大，江湖人很多，但江湖中的风骨已经少有了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决定栽培我。

他决定栽培我的时候，一定没想到，我会和一个一穷二白的书生成亲。还放言要将他的听雪斋送书生一半。

易春秋和我是在听雪斋成亲的。

四神山庄的人，除了左青林，全来了。

那天我穿了嫁衣，戴了凤冠。那是我此生唯一一次穿红衣。

镜中，红衣的沈如冬不像沈如冬了。像一个鬼魅。

就是街坊中摆画卖画的画里那种妖精。

易春秋也说，我还是穿白衣好看，白衣能压下我浑身的杀意。

但是怎么会有人穿白衣嫁人呢？一个正常的婚宴，便该是声势浩大，红红火火的。

从这一层面来说，我的婚宴很是圆满。

虽然左青林没有来，本来我是想让他给我喊一拜天地的，但是我也不是一定要他喊，其实只要有人给我喊就行了，我也不是很在意这个人是谁。

总之，我十里红妆，倾尽家财，把易春秋迎进了听雪斋。新婚那晚，我终于可以向当事人抛出那个疑问。

他刚入新房，还没摘下我的盖头，我便自己掀了盖头。

拦住他递来合欢酒的手，道：“易春秋，你为什么不怕我？”

他放下酒，似笑非笑地看向我。

他的眼睛一动不动的，像是要把我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