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县令呆滞片刻,几乎已经不需要顾媻再说什么,就颓然坐回位置上,可很快,反应过来后,陈县令双目绯红,忽地再度站起来,对着顾媻便五体投地地跪下,摇头道:“大人今日酒楼之上绝对是让了我的,陈某惭愧,没想过如此,其实陈某也发现不妥之处了,如今三泰县明面看着繁荣富强,实际上细微之处,善堂里,处处攀比成风,用得起好纸笔的少得可怜,大部分连最便宜的草纸都买不起,所以书塾发的纸笔用完之后,便学会用树枝在地上练字。”
“还有,书塾收到的学生真是日益增多,附近县的百姓竟是千里迢迢也要把孩子送来,送到后便不管了,如今三泰县两个书塾,俱是都有将近三百个学生,最小能有三岁,最大的,十三岁……”
“下官……下官原本还想着,能撑一段时间是一段时间,好歹也算是培养出一个秀才再说,可……可……”
顾媻正在吃孟玉拨的卤花生,了然道:“可惜一个都没有对吧?”
陈县令:“正是……原本下官还想,就当是做好事了,百姓们哪怕会看字也是好的,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如今下官只想着不若关掉一座善堂,把资质不好的学生遣返回家。从前是下官着想了,下官总想着,一次考不好,那就考两次三次无数次,可没想过那些家庭,或许他们家里全部都想着要鸡犬升天,然后不事生产……”
其实还有更可怕的事情,陈县令都不敢说,他如今几乎是挨家挨户的去劝人好好种地,前几年更是和乡亲们一块儿种地,虽然说他们三泰县如今文人墨客来往得频繁,看见善堂学生众多,总有豪气万丈的人一掷千金,要资助捐款。
但是这些善款用在了买纸墨笔砚处,分到学生手里的极少。
没有分到的,那些乡亲还会来闹,说当初说的好好的,只要上学就有钱拿,怎么人家拿的多些?
陈县令都不好意思说是人家更困难,且更需要,怕破坏百姓之间的友好关系。
后来甚至有人说他贪污善款,这么多人捐款,每年来三泰县游玩的贵人们那么多,怎么还是不够用?
问题就在善款们都用来交朝廷的田税人头税,可百姓们种田欲望少了许多,都指望着县衙发钱,既然发钱就能吃饭,谁还愿意劳动呢?愿意劳动的都是七老八十的老人了,他们骨子里刻着对土地粮食的敬畏,见不得好好的土地放在那儿荒废,因此陈县令还雇了不少人专门种地。
陈县令偶尔看着学堂里的学子,总觉得自己尚且算个好官。
如今却在顾大人这里彻底被撕开虚伪的遮羞布,让自己骗自己都做不到,直面那不堪入目的混乱的官官民民……
陈县令痛苦至极,他跪在地上,感觉自己六年来好像全部都做错了,他……不配做官!
陈县令眸中含泪,道:“大人教我……”
顾媻连忙去请人起来,他只是随口说了一下,没想到人反应这么大,其实真不算什么大事儿啊,明明陈县令对待他府台的问题,可以说得头头是道,聪慧过人,怎么对待自己县里的百姓和政策,就好像一头雾水了?
顾媻如今再审视陈听身上黝黑的皮肤和劳作弄出来的手上的茧子……
顾媻有理由怀疑这位仁兄跟百姓走的过于之近,还帮忙种地了。
当然不是说官民一家亲不好,可走得过近,又过于仁善的人,很容易迷失自我丧失原则,陈大人首先得是官,做任何事不能只看单个儿的某位人可怜,或者只看某一方面,然后着重发展这一方面,得为整个地区考虑。
顾媻上回微服私访去枣县帮林梦山断案,那会儿稍微四处看了看,其实觉得林梦山这人是个不错的县官。
枣县不是才变成县的吗,主要原因是其多山林而非粮田,人口便少,这位林梦山颇有意思的是,他因地制宜,没田就搞养殖,所以枣县成了如今的枣县,就是引为大部分农户有山林大片地,用来养鸡鸭鹅什么的,甚至还有养兔子的。
前几天林梦山还给他送来了一大篮子自家养的鸡下的蛋,顾媻喜欢的很,在现代,这种可叫做土鸡蛋呢,一个卖两三块都不止。
“教倒是不至于,只不过我觉得你可以和枣县县里林梦山一块儿互相去对方的县里考察几天,陪对方做几日的县令,看看对方在乎的地方,着重发展的经济方面都和自己有什么不同。”正好,林梦山名字听起来仙气飘飘,其实也是个大胖子,模样虽然粗蠢,可做出的事情却又和名字一样,充满诗情画意。
顾媻真的很想加一句:陈县令,你之前的小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