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酒宴后,那时他才束发之年,搀着烂醉如泥的太子,跌跌撞撞地出了李府,左顾右盼却不见门前有小厮招呼,正张嘴欲骂,便有一只玉手从车厢内撩开珠帘。他醉得不轻,只记得昏黄灯影下,美人盈盈一笑落在眼前,一袭白衣似雪里梨花。
也算见过些世面的李桓当时就迈不开腿了,自幼在之乎者也里打转的他突然就哑巴了,只是怔怔地看着,目不转睛。直到太子迷迷糊糊地唤了声“姑姑”,那女子轻轻应了一声,他才如梦初醒,低头将太子丢进马车,逃也似地回了屋。
一个富商之子,妄想娶到比他大了十几岁的公主,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而是纯粹瞎了心。
只是后来他也没想到,那美人不爱红妆,反而经常以切磋武艺的名义请他入宫。当然了,这切磋武艺是假,替那时还很木讷的太子笼络这位大师兄是真,只是日子长了,一来二去,有些事便由不得年少轻狂的自己了。夜凉如水,干柴烈火,借着酒劲他的手指在美人的脸颊上轻轻划过,眼睛与她四目相对,脸上露出痴痴的笑。“姑姑若不嫌弃的话,请,请…”他心跳得厉害,喉咙也干得厉害。女子吻了吻他的额头,幽香真切。
“你这小色鬼,剑术挺厉害,偏偏嘴皮子不利索。”那柔声虽不是喝斥,却也没什么嗔怪的意味。这也是了,在她眼里他就是个毛没长齐的屁孩,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纪,又喝醉了酒,一时冲动,见色起意,也是情理之中。
李桓很是沮丧,他想告诉她,自己不是一时兴起,但话到嘴边,又被不远处传来的讥笑所打断。
“母亲说得对,扒了那层道貌岸然的皮,天下男人一般下贱,活该被我耍弄。但这事哪有母亲说得那般复杂,还需什么欲拒还迎,见机行事,只消一记眼神、一声娇喘,那群臭男人不就乖乖扑上来啃了…什么叶公子萧公子林大人顾先生的…非要排队送…金脂玉粉,玲珑宝器,堆积成山,骂都骂不走。”
李桓脑袋一疼,是柳如烟。不出意外的话,她也喝醉了,正在御花园的角落里耍酒疯。他一向是对这个刚入门的师妹没什么好感的,出身贵胄,却不愿勤学苦练,被娇生惯养,不思积极进取,反倒是一手极品茶艺浑然天成,无师自通。不过…我在姑姑眼中,也是这样的人吗?肤浅、下贱…
“小姐,您喝醉了。”另一道声音噤若寒蝉,似乎是婢女。听那边的叽叽喳喳突然变成了干呕声,美人幽幽一笑,气定神闲,对呆若木鸡的李桓道:“小色鬼,念你并非王侯,不知宫中礼数,这回就饶过你,下去休息吧。”
李桓悔极,反倒冷静下来。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份,若不是剑仙的大弟子,一个小小李家,就是把全族的衬裤都当掉也换不来一张入宫赴宴的请柬,更别说与一众王公子嗣称兄道弟了。入宫以后,一路雕栏庭院尽是古色古香、布置极为精妙,就连宫中的奴仆婢女也都毕恭毕敬、极有管教,远非李府中的下人可比。打那时起,他便下定决心,要出人头地,要拼出一个爵位,总有一日要意气风发地站在长公主面前,再好好把今夜没说出口的话说完。后来他及冠时,已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俊俏剑客,而眼前佳人舞,耳内绕梁音,喉中神仙醉,都没再能让他沉迷半分。那额头上的一吻,照亮了他的许多迷茫时刻,那些他有意无意忘却的过往经历。
“可惜了,长公主虽英勇善战,却寡不敌众,据说被俘后仍骂不绝口,才落得个枭首示众的下场。”魏公公一边一字一顿地说着,一边细细观察着李桓的反应,“而镇燕关,本就缺衣少粮,将士们被围了四个月,饿了四个月,看到大汗卫队挑着长公主的首级和乌翎军的兜鍪叫阵,当场哗变了。兴宁侯镇压不力,眼见城门洞开,便带亲信逃了。”
魏公公再说了什么,李桓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呆呆地盯着虚空,半晌才问了句:“李某愿为公公排忧解难,只求…三皇子需要我做什么?”
“李公子不必如此。咱家说了,就当是还李府的人情。”
“我在绿林中有些名望,”李桓死死盯着北方的墙壁,狰狞的面孔沐浴在黄昏的柔光下。“不说一呼百应,也算有十几个莫逆的挚友。告诉我,我们能做什么?刺杀?还是潜入?只需告诉我要做什么,哪怕要花上几十年,要我搭上性命,我也…”
魏公公突然起身,鹰隼似的目光聚焦于剑客身上。“李公子,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无论输赢,最后的结果都是生灵涂炭,满目疮痍,这就是我们的诅咒。圣人训诫和礼教思想的影响将是我们永远的痼疾,直到这片土地上的最后一个人死去。把持朝政的世家大族是一颗颗毒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