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缸旁边还放着那套崭新的公主裙,想必是打算趁他出门时换好,等他回来看的。
金色的发丝如锦被般,温柔地覆盖在那稚嫩的身体上。
那双蔚蓝的眼眸,最后一刻还在望着房顶,仿佛小鸟凝望天空。
天知道,他多希望这只是一场过分的恶作剧啊!
他的女儿和他的妻子死在同一天,并且都是同样地被他自己所杀死。
恶巫第一次流下眼泪,把自己也杀死在这一天。
他停止了自己的未来。
亡灵并不会被束缚在大海上,但是他是巫师,所以他想要就能做到。
他杀死了自己,把自己庞大的白骨躯壳,沉没在女儿化为碧蓝大海的瞳孔中永远不分离,背负起他们支离破碎的家。
而海平线远处的高耸群山则是女儿的睫毛,上面是她母亲的亡魂,是恶巫的愧疚,是恶巫沉没在大海后永远不能抵达的地方。
他会在女儿的目光中,度过自己残破灵魂最后一点的苟延残喘。
做完这一切,恶巫的灵魂已经走到了尽头。
生命的缺乏让他变得偏执起来,恶巫的种族让他对死亡的感受敏锐到苛刻。
他不可避免地怀念起他的珍宝,于是用她残余的灵魂创造了一个正常长大了的维尔斯。
他不允许他的珍宝腐败,于是这片眼眸从此没有了生命的轮回。
可随着时间推移,旅馆里的维尔斯渐渐长大,哪怕是虚假的幻影,恶巫也忍不住沉溺其中,放任自己虚假的老去,而非真正的死去。
老人偶尔会分化出一个年轻点的自己,去寻找维尔斯想要的东西。
哪怕是虚假的,他也不敢再次和自己的家人分离了,他甚至在尖顶小屋里设置了禁止分离的恶咒。
明明已经要死了,却还是在贪恋生时的美梦。
为了这个美梦,恶巫愿意使用比深海还要冰冷无情的手段。
镜子里的自己是三四十岁的模样,瑞文摸了摸还不算蓬乱的花白胡须,从镜子中走了出来,接过对面七十岁自己手中被海水濡湿的纸张,并放进嘴里。
……不对。
他眨眼。
镜子中蔚蓝色的眼睛随之缓慢眨动。
……不对!
他记得自己的眼珠没了。
镜子外,瑞文蓝色的眼睛里突然钻出了一个黑发黑眼的年轻男人。
奇怪的是,另外两个瑞文对此毫无反应,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郁予星看了一眼镜子,看见自己的手臂,他用自己的手臂触碰到了自己的脸。
他在这一刻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他艰难地从这片苦痛的海域拾回了自己的自我。
他不是那个女人,不是稚气的维尔斯,更不是日渐疯狂的恶巫。
他是娇气的猫猫!
郁予星在触碰到自己的脸颊后便开始了剧烈的喘息,他其实并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以什么状态存在着,他喘息只是为了确认自己存在。
分散成碎片的感觉太诡异了。
镜子碎裂。
眼前视觉不停转换起来。
郁予星离开了海上小屋,他不再是完全主观的,而是夹杂了一些别的视野。
有船上水手的,有天空飞过鸟兽的,甚至是云和海的。
郁予星沉浸在一片全知的奇妙视觉中,最终,他选择大海的视觉,看完了剩下的过去。
瑞文的魔法逐渐不稳定,他欺骗自己是衰老,但实际是,他连活着的身体都没有,这是他濒临破碎的灵魂发出的最后颤抖。
旅馆的维尔斯时不时消失,而这个女孩哪怕死后也依旧向往大海。
在这片碧蓝的眼眸中,被淹没的海滨小镇哀叫着、咒骂着变成了亚特兰蒂斯。
郁予星依旧不清楚那些珊瑚是怎样从泡发的血肉骨髓中钻出的,但他看见了这腐烂国度的新生。
亚特兰蒂斯充满腐败,无数亡灵因为躯体无法彻底消散而被囚困在这里。
他们和她们不停发出诅咒般的美妙歌声,吸引了这片海中的鱼群。
鱼群簇拥着亚特兰蒂斯,用自己无法消解的残躯装点它。
这大海名为维尔斯的眼眸。
她是躺在肮脏世界上的巨大尸体,睁着不会腐烂的蓝眼睛,看着永远无法抵达的天空。
鱼人们憎恨的歌声同样吸引了维尔斯本身,于是大海的向往以这片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