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瞬间,麦芽糖终于无比真切地领略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即便是隔着运输船坚实而厚重的双层隔温舷窗,小姑娘依旧忍不住害怕地发抖,并开始为将来的生活感到担忧。
这还没到伊甸站啊。
可伊甸站就给了她这样一个下马威。
麦芽糖几乎后悔自告奋勇要到伊甸站常驻,成为对地狱探镜[哈勃]的专属记录员了。
但就像泼出去的水不能收回来一样,做出的重要决定也没办法轻易更改,更何况运输船已经快要到达目的地伊甸站了。
怀揣着这样的忐忑心绪,以及来都来了的微妙想法,小姑娘下了船。
然后,她见到了当时身为伊甸站站长的东方鸿。
记忆中那天伊甸站的灯光似乎格外明亮,照得中年男人身体边缘都浮现出朦胧的光圈,带着点神圣感,要是放神话里排资论辈恐怕高低得是位大天使。
可惜这位大天使背后没有六片翅膀,也没有光环,只有随时随地能从兜里摸出来的那盒润喉糖。
或许是看出她有些紧张,中年男人随和地笑了笑,朝她伸出手来,主动自我介绍道:
“东方鸿,东方朔那个复姓东方,鸿不是颜色那个红,是鸿运当头那个鸿……”
说到这儿中年男人顿了顿,咧嘴摇了摇头:
“东方鸿,东方红,我家里长辈就惦记着这个呢,不过也挺好,至少好记是吧?”
小姑娘心想确实好记。
然后她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慢慢握住了中年男人的手。
“东方鸿大哥你好……我叫麦芽糖。”
不知为何,虽然只是初识,但那时候她就觉得眼前的中年男人很可靠。
麦芽糖从泛黄老照片那样的陈旧回忆中苏醒过来,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躺在地板上已经变得冰凉的那具尸体,又抬头,看向白星拿着的那块卷轴电脑屏幕中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一瞬间,心好像缺了块,空落落的,有难以言喻的悲伤情绪宛若黑色河流般把她淹没,让她窒息。
迟钝的思维终于反应过来,就像被捅破的窗户纸,那不真切感被撕碎,往昔记忆中的点点滴滴忽然席卷,像冬天的风,刮在脸上把皮肤冻得生疼,又冷到骨髓里。
她记得东方鸿很喜欢抱着她养在食堂的那盆多肉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记得东方鸿的记性很好,甚至知道他们每一位工作人员的生日;记得去年他们都没回家在伊甸站过年,一起包饺子煮饺子吃,她还吃到了那只包着硬币的饺子。
东方鸿对他们来说就是看起来粗枝大叶,实际上心思细腻的大哥,他的臂膀强壮有力,但绝不坚硬生冷不近人情,相反,他的怀抱很温暖,温暖得让人……甚至会想家,相到家里的味道,家里沉默寡言却悄然用身体支撑起整个家的父亲。
小姑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却有眼泪啪嗒啪嗒从眼角一路滑到下巴,最后无声坠落。
如果是以前……看到她哭的东方鸿肯定会忙不迭凑过来,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又想家了?
然后,中年男人就会用他宽厚温暖的手掌笨拙拘谨地拍拍她的背,安慰她没事,麦子别难过了,晚上我让老约翰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好不好?
……
悲伤如时间那样没声没息地流淌,好像一不注意就会过去了,但即便如此,它还是会无比真切地让人醒悟到……
永远有什么东西消失不见了啊。
麦芽糖隔着朦胧泪水看白星手里的卷轴电脑,看被囚禁在四四方方边框,被关在电子元件中的东方鸿,忽然觉得那卷轴电脑好像是口冰冷的棺材。
东方鸿,伊甸站的站长,他们的大哥,大概的确是已经死了。
可那录像中的东方鸿还活着。
他微笑着环视众人,用略带歉意的语气说:
“大家看到这录像的时候,恐怕我已经死了吧,要是我没死的话,白星那夯货也不会把这录像拿出来了。”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微笑转为苦笑:
“既然我死了,那也就证明隐藏在咱们之中的恶灵……就是神秘侧那边的存在吧,不然我实在想不到在座诸位里有哪一位能跟我正面搏杀还能赢的。”
“嘿,”他忽然难得地挤眉弄眼开了个玩笑,“我不是在针对某一位,我只是想说……在座的诸位,都是辣鸡!”
大概是笑点太低的缘故,他自己反倒没忍住,先爽朗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