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尹烨“贪污”的账本及他“储”在银庄的赃物一并呈报上时，圣上震怒，立刻下令抄家。满京城都在关注这件事，风声传开，大街小巷无人不对尹烨嗤之以鼻十分唾弃。就在尹烨为那些莫名其妙的赃物以及凭空变在他名下所谓“几年积赃”的十几间铺子而百口莫辩时，禁军已领着圣旨飞到尹府抄家，男的发配为奴，女的充妓，而尹烨，也被立刻推上了断头台。面对一脸不可思议的尹卿，传旨的太监淡淡道：“不诛满门，已是陛下恩典！”

王玢赶往尹府时，一路上都期盼着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多赎些罪孽，可当他焦急地下了马车，只看到怀王府的侍卫长常彗及他的手下，押着万念俱灰的尹卿欲登上了去怀王府的马车。王玢“刷”地脸色惨白，尹卿蓦地看见了他，面容白的像丧纸，眼里没有恨，只有深深的失望。

为什么？

尹卿的眼睛这般控诉着，随即便被推上马车带走了。

满京城都知是他们“英明神武”的丞相大人主审这桩案子，尹卿自然相信王玢至少会做到“公允”二字。可现实狠狠地给尹卿泼了一盆冷水，狠狠地，无情地，劈头盖脸，嘲笑着尹卿痴人说梦。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父亲？为什么要背刺我？你曾给我希望，却也将我推向绝望之渊。所有，为什么呢？

王玢久立车旁，右手紧紧抓住车辕，劲大得指甲全部上翘，渗出血来。他转身，竟有些许迷茫，一旁的高忆见状扶了王玢一把，道：“爷，您累了。”

王玢摇摇头，吩咐道：“厚待尹府流落之人。”他救不了尹卿，一命换一命，这是他救下谢玿的代价。

“几时了？去刑场罢。”王玢问高忆道。高忆忍不住劝诫：“您何必呢？您去了，也只是招人不痛快。”

王玢没说话，高忆便自顾自道：“这一次，您真的做错了，尹烨是难得的清流，杀了他，会让更多人憎恨您。两边不讨好，空惹一身膻。”高忆不希望王玢掺进这件事。

“我明白，可我不悔。”王玢声音低下去，他真的很畜生，他就该死一千次，一万次，他辜负了太多人。王玢想到什么，自嘲一笑，道：“反正已树敌众多，不怕再多几个。”

高忆不以为然，盯着王玢道：“若是因为谢玿，那谢玿不死，以后这样残害忠良便会有千次万次，饶您做多少，都换不回失尽的人心，到那时失的便不止是一张龙椅，而是一个国。只有谢玿消失，您就又是那个所向披靡的您。”

高忆话一落，王玢脸色瞬变，猛地将高忆压在车壁上，眼中一片阴翳，盯着高忆的眼，语速放缓，冷冷道：“我本活在泥沼中，是人人唾弃的奸臣，是忠良鄙视的佞相，我不需要民心，我站在暗处，便是要看清活在黑暗中的人，有朝一日连根拔起，他们对我趋之若鹜，而我已是污名满身。我，不需要，民心。”

“做好你的本分，我的事，不容旁人置喙。”王玢警告完高忆，高忆看着王玢泛红的眼眶，心里十分难受，说什么不需要，明明很在乎。

王玢上了马车，高忆有些心悸却兴奋地站直身子，王玢是个矛盾的人，他有时给人一种很温顺良善的感觉，有时又像孤苦伶仃之人一样彷徨失措，方才王玢则是回到那种浑身戒备嗜血的状态，纵然只是一瞬。

王玢的马车停在刑场之外，他下了马车，远远看着。一身囚服的尹烨被推上断头台，刑台下，来送别的官员沉默着，神情哀伤。尹烨看着昔日的同僚，忽然扯开嘶哑的嗓子，开始高歌《咏荆轲》：

“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

调不齐全，却凄凉哀婉无比，没有人开口阻止他，人群中，已有人开始低声啜泣。在大刀落下的前一刻，有人开始高歌那首曲调散佚多年又被重新谱写的楚调《国殇》，引那将死之人慷慨一笑：“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刀落下，热血飞溅。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王玢站在人群之外，悲凉的情绪涌上心头。风送来忠良的哀叹，凉意自心底生出蔓延至四肢百骸，刹那间王玢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天地苍苍茫茫只剩下他一人，迷茫不知何往的情绪再次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尤在最近多发，是对棋局即将收盘的彷徨。他想到了帝，想到了太后，随即闪过无数生命中与之有关联的人，最后竟想起十六年前，那与自己相握的小手，缘分的伊始，那晚的夜空，夜空下的少年，少年心中蓦地想起的那个人。

王玢渐渐回神，周遭声音涌入耳中，眼前晃动着左内史陶鉴愤怒的脸，他的嘴飞快开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