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归京,满城欢迎,只见夹道两旁人头攒动,望着那一支从城门款款行来的王师,金戈寒戟,铁甲银盔,一众将士面庞刚毅,军容严肃,引得百姓惊叹不已。而那纵马走在最前头,身披金甲,头戴红缨,身形挺拔,面容岸然的男子,便是那名动天下的太子殿下。
欢迎的人群一路跟着凯旋的王师到了玄武门,在这里,禁军已经整装开道,待太子引马上前,百姓已被隔在禁军之外。玄武门前,常贵妃含笑,扶着当今天子,身后,是一众皇子妃嫔,文武百官。
储究下马,将头盔摘下,抱在身旁,也不过是个俊朗的少年模样,不过是身形较一年前还拔高了,面上被风沙吹出成熟感,白皙的脸庞被晒得暗沉,眉目因战争而染上刚气,目光如游隼般透着一股锐利冷静。再反观这位帝王,不过四十四岁,鬓发已斑白,身姿略显伛偻,不似以前那般挺拔,面容里少了一分犀利多了一分慈祥,安详得像位普通的老人,而非那九五之尊。站在他面前,储究的目光需要略微放低,今非昔比,想到记忆中阿耶那如泰山般巍然的背影,储究跪下去行礼,用低头来掩饰眼里泛出的心酸。
天子看着眼前的将军,这是他的孩子,不由得笑开,亲自上前去将他扶起,不住地感叹道:“平安归来便好,平安便好!”
储究不由得鼻头一酸,“嗯”了一声,却不肯开了口去,他怕他一开口,就会忍不住想哭的冲动。先帝十分高兴,宣布将在今晚大摆筵席,为太子凯旋接风洗尘。
先帝带着储究往宫里走,忙乱中,一只柔软的手伸过来握住储究的手,储究怔然,侧头便对上了常贵妃含笑的眸。储究不动声色地别过脸去,将手抽回,他还记得初尝人事的那个晚上,夜光如水,流照入户,那性格火热的西域姑娘给他的感受,他那时感到体内有火在喷涌,脑中却只想到一件事:她和她的感觉完全不同。当然,这不过是军旅生活中的一段露水情缘,他早已将那异族姑娘抛之脑后,现下看到常贵妃,他不禁又想起那个火热的夜晚。她不一样,她柔的像月光。储究目视前方,看着远处的宫殿群,不再去想。
接风宴是无比盛大的,总让人想起当年初封太子究为皇储时,普天同庆的情景。常贵妃得了先帝的首肯,坐到储究身旁来,储究有些不适,讷讷地开口唤了一声“贵妃”。常贵妃笑着看着储究微红的耳廓,似个小姑娘般地嗔他道:
“你一去两年,倒是狠心将我弃在这宫里,倒是偶尔写几封信来也好啊。”
储究不接话,生怕引起误会。
百官前来敬酒,祝贺声不绝于耳,而储究却只注意到常贵妃,见诸位忠臣与之洽谈,不免心生好奇:她何时与外臣关系如此要好?转念一想,常贵妃执掌中馈,位同皇后,与大臣相熟似乎并非什么怪事。储究将心头的疑惑压下,不作他想。
宴会上,泗察一直望着储究这边,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敬畏,几番想上来敬酒,又苦于该如何开口,坐立不安,引得其他皇子嗤声不断。泗察不放在心上,踌躇着要不宴会后便过去,他正纠结,转眼储究便被帝王召走。泗察略微失望,随后他心头狂跳,暗自生成他认为十分英明神武的计划。
储究又进了那个书房,他瞬间想起了那次在这儿发生的事,一字一句,历历在目。储究正要行礼,先帝便走过来拉起他的手走进偏殿,两人同坐榻上,先帝不住地感慨道:“以前你还在那么丁点大的时候,就喜欢谁在这里。那时你阿娘要是找不见你,便会来这儿寻你。”
那时的储究已定了皇储之位,年幼的他总喜欢和先帝待在一块,坐在先帝身旁看他批阅奏章,困了便自己钻到偏殿里去倒头便睡。储究不由得笑了起来,他都还记得。
“你睡觉不乖,总喜欢踢被子,趴在枕头上,醒来满是哈喇子。我每每与你同榻而眠,总想着要寻根绳子把你捆起来!”先帝不由得笑将起来,“为此,你阿娘甚是苦恼,夜里醒来照顾你,她啊,总希望你能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儒雅英杰,现在你已长成这般模样,她却看不见啦!”
先帝目光慈爱地看着储究,眼圈却一点点泛红,他突然捂了脸,哽咽道:“我很后悔……也很想她,有时我想,百年之后,把她葬在我身边,她会不会怪我自私?她会不会讨厌我?”
储究沉默地看着眼前痛苦的帝,他眼角生出皱纹,鬓间斑白,语气不似从前那般明快。储究惊诧于岁月让他的阿耶苍老得如此之快,又不知该如何评价他迟来的深情。只道是:
年少一抹颜色,惊抬眸,初晓月下花前,言海誓,道山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