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全是。
最起码,来王都的一路上,陆安然都是抱持着去稷下宫,进医宗寻求医道的想法。
“无仁心,不能为医。”陆安然说给老者听,亦说给自己听。
老者听了却冷笑:“满口荒唐,什么仁心仁义摆在口中的都是假仁假义,还不如趁早弃仁绝义。”
陆安然愕然,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老者双手往后一背,敛了其他神色严肃下来,火光往他一张黑脸上一照,目光迥然,犹如发光的黑曜石,顿给人肃然生敬之感。
他道:“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混乱有忠臣。一切发生皆顺其自然,自然而然,只有失去自然,才有之后仁义孝慈忠奸。
圣人尚且有修道扬善求真的真圣人,以及假装圣人却行为虚伪狡诈。
自身不失,何谈人无。”
陆安然一口气分两次缓缓吐出,抬起手,恭恭敬敬对着老者行了个学生礼,“学生受教。”
“哈哈,这番话不错吧,你师兄说的。”老者一笑,那高深莫测的表情瞬间垮塌。
陆安然:“……”
半晌,“我还有师兄。”
老者皱眉:“我堂堂医辨馆,总不至于就我一个。不过你师兄云游四海去了,日下不在王都。”
陆安然漠然:“若学生没猜错,不医活人的意思……我们应该是仵作。”
老者眉毛飞起,痛斥道:“怎么,和那些假正经一样当作贱职,看不起啊?看死人怎么了,看活人又有多高贵,好像谁以前不是活人一样。”
陆安然:“……不是。”
但是,一个仵作又不是大夫,还需到处云游,是找哪里有案子?
—
已近亥时,陆安然出了医辨馆往山下走,两旁道路不时有青绿色冷火闪烁,像夜色中的鬼魅不可捉摸,妖邪灵异。
陆安然突然想到照亮医辨馆大门的两颗明珠,根本不是为人引路,而是亡灵。
因为医辨馆上上下下确确实实就一个雷翁,以及她和那个暂时四处云游的师兄。
雷翁,便是那位老者,医辨馆宗主。
可谓门庭冷若至此,难怪他要亲自出门拉学生。
倒是后面几个小院中摆了好几具尸体,年代不同,死法各异,有的被特殊药水浸泡在大缸中,有的只剩一具骨架。
圣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死后三魂归天魄入地,七魄就是肉/体,故而以入土为安。
所以乍一看这些,陆安然惊了,该不会老头从哪里偷来……
雷翁斜睨:“偷什么偷,都是老夫正经门路淘来的。”
说淘不太恰当,实际上雷翁和死牢那边打过招呼,若有犯人愿意,他花银子买下那些罪人被处决后的尸体。
即便恶贯满盈,号称不信天命的横人,也没几个会愿意死后尸体被不知道怎么折腾亵渎,而且这样把脑袋挂裤腰带的人,本就无牵无挂,死后还要银子做什么。
“十几年来,我问了三千五百二十一个死刑犯,只有这几个同意了我的要求。”雷翁指着面前的几具尸体,“他们有屠人满门的恶客,抢劫杀人的匪徒,也有冲动行凶的商人,每一个,我都记的很清楚。”
陆安然停在一具尸骨旁,听雷翁道:“再作恶多端的人,心中尚存一丝良知。如今身前罪已消,值得我们尊重对待。”
即使这最后的良知,不过为了留给亲人一点傍身钱。
—
上山因为迷障阵法阻挡,下山就快了许多,到了山脚下,发现灯光如昼,一群人乌压压的聚在早上学子们所在的位置。
陆安然很快在人群中找到春苗,全靠中间那架无比风骚的马车。
没错,春苗就坐在车架前。
“小姐。”春苗跳下来,朝陆安然招手。
陆安然只迟疑一下,走过去还未开口,马车里面伸出一柄扇子,帘子往上勾起,露出半张如妖似仙的脸。
陆安然正面对上,表情平静的道:“云世子。”
事实上,刚刚看到时,心中的确惊讶,这会儿自然平静。
“上车。”云起说完,人已经退回去,马车帘子轻轻一晃,再次彻底盖住车内风情。
陆安然这次犹豫的更久一些,间隙看了春苗一眼。
春苗垂下头:“……观月说顺路,而且人太多天又黑,奴婢一个人站着怕小姐找不见。”越说声音越低。
观月在马车旁边,语气比以往更客气:“陆小姐快上马车吧,等会儿人多了这边路要堵。”
好像下山的人多了,后面嘈杂声渐起,闹哄哄的犹如早晨的街市,陆安然不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