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天晴不止一遍问过自己，答案是她其实并不讨厌Kevin。

众所周知，在湾区这个职业同质化非常严重、男性比例又严重偏高的地方，女生的金字塔顺序要分两面看：

站在婚恋市场的吸引力角度来看，设计师排在第一，数据第二，最末是程序员；

但是倘若从工作角度来看，这个顺序正好颠倒过来。男人看她们的目光里，总是多一层带着“性”意味的亲近，少一层顾忌和尊重，毕竟光是“不懂技术”这一条就足够让她们说出的话没有任何分量。

她们在男性同事那里收获友好的轻视，在女性同事那里收获带着敌意的轻视，虽然微弱，但就像豌豆公主隔着那几十床被子——你就是能感觉到。

Kevin在程序员里的长相算是中上水平，身材普普通通，一看就不怎么去健身房。他和程宜那些龌龊纠纷她有所耳闻，怎么看都是他干的那些事比较上不了台面。他喜欢占口头的便宜，也经常超越同事之间的社交距离。

可是，多的是光占便宜的人，Kevin做了这个行业大部分男人会做的事情，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最起码给出了切切实实的好处——哪怕只是为了博取好感。

所以虽然知道这个时候为Kevin说话很有可能会激怒程宜，但她还是想试一试：“其实Kevin也有梦想的。你来之前，他在跟我说未来有一天他想创业，想再体会一次为了梦想奋斗的感觉。”

程宜气笑了：“大姐，那叫中二。热爱都是花大量的时间用琐碎的事情堆砌起来的。一个人整天幻想着换一个项目、换一个赛道，就能找到热爱的事业顺便一飞冲天，但是连手上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这种行为，叫做眼高手低。”

昏暗的房间里，阮天晴眼神呆滞地坐着。

这一天格外漫长，先是会场上亮得刺眼的聚光灯，接着是餐厅里泛着香槟酒泡泡的白炽灯，眼下只剩下了一条氛围灯带，发出黯淡的光。

程宜离开的关门声带走了她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

手机突然震了好几下：

“宝宝，我打算明天去趟超市买点生活用品，你走之前说除了厨房纸、锡箔纸、洗洁精还要买啥来着？你列一下，我照着去买。”

“锡箔纸要买几卷啊？你把数量也写一下吧。”

“我再去买点南瓜汤的材料，你回来了可以做。要买啥？”

阮天晴点进“查找聊天记录”，选中了“图片”之后，在搜索框输入“南瓜”，跳出来四张一模一样的备忘录截图——上面大大的黑体字标题写着“奶油南瓜汤做法”——随便选了一张一键转发给了方屿声。

回到聊天界面，她往上翻了翻记录，试图找到她走之前跟方屿声交代的事项。

刚翻了两下，几张照片滑进了视线里，是她在傍晚发布会上的照片——Kevin拍的。

当时她直接转发给了方屿声，过了半小时，他回了一个点赞的表情包。

她忍不住再次打开了照片。

阮天晴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不是那种带有美得惊艳到有攻击性的大美女，是生活里会让人忍不住多观察那么一秒的好看，皮肤白净通透，有一些明显的瑕疵，五官端正但不够立体，眼间距略宽，鼻头圆润。就是这份不张扬的好看，增加了她的可得性，带了许多生活和工作中的便利——不多，但够用了，再多的她也没那个胆量享受。

曾经方屿声为了给她拍照特意学了摄影，每个周末产出一堆糖水片，明媚的阳光、湛蓝的海边或是充满情调的咖啡馆，有一个甜得像水蜜桃一样的她，发到朋友圈里好多人评论说可以当网红了！

那些照片都是符合一张社交网络上的美女图需要的要素，但Kevin几次给她拍的照片，却真实地冲击到了她。

照片里的女生有一种陌生的美——不，可能都谈不上美：她站在聚光灯下，两只手抬起在腰间，站姿一点也不显腿长，因为紧张面部肌肉绷得紧紧的，正在讲话所以嘴型并没有上扬到完美的弧度。

也难怪方屿声看见这些照片，也只是潦草地回复了一个点赞表情包。

但偏偏就是这些不完美的照片里，透出了一种力量，让她不自量力地想起了小时候偶尔会翻看到的杂志上的那些成功女性——原来我也可以这样。

然而她很快自嘲地笑了，那有什么用，可能也就是一种眼高手低。

眼下更实际的是，人都走光了，她终于有时间卸妆了。

阮天晴赤着脚走进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