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头,撇了一句,“想抱就抱呗!”巧珍的舌头有点团,使语气稍带点娇态。
高加林心里一喜,转身弯了一下腰,曲着臂颤兢兢地抱起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加林一脸羞涩,抱娃的姿势笨拙,拤着娃就像一副推碾子的样子,双臂前擎,不知弯曲,身体僵硬,立都立不稳,接着额头冒汗,喘气不均。查房的护士摘下口罩,走到加林跟前,边说边比划,如何左臂弯曲,右臂与身子夹住婴儿的双腿……
加林的汗水都流到下巴,大脑懵懂如听天书,怎么也理解不了,更谈不到落实在行动上。他仍然是像端簸箕那样,张着一双骨骼粗大的手,颤颤抖抖,满脸窘态,不时地用脸在肩上跐着汗水。
巧珍临床护理产妇的一位老大娘看到这一场面,笑着责备道,“小伙子看着精细伶俐的么,怎么笨的连个小娃都拤不了!”看到高加林拤娃时那一副狼狈的样子,巧珍的心里美滋滋的,你高加林也有丢人现眼的时候。巧珍一想起未来的生活,希望的火焰在她心中熊熊燃烧,猛烈地燃烧,烧得她的血液在周身涌动,而终点就是她的面孔,就在高加林抱娃这一会儿功夫。巧珍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凝聚在她的脸上,热辣辣的,她只有用轻盈的微笑来面对……
生活真是太让人无法捉摸了,前些天巧珍还在地狱的门口挣扎,多少个小鬼在拽拉着她,她梦中不知都死了多少回。而现在巧珍实实在在地感到,她真的还活着,她已被鲜花包围着,她如同在天堂里,幸福的大门已经为她打开了……
就像当年参加高考听到收卷铃声许多试题还没有誊写那样,加林一下子浑身瘛瘲。高加林的精神极度颓废,他的思维已经短路,他不知坐着好还是站着好,他干脆靠在医院的砖柱子上。
现在的高加林就像是一个等待宣判的罪犯那样。有谁能够猜到加林此时的心思呢?加林的情绪非常低落,心情非常沉重,其面部表情和公堂上的娄阿鼠(戏曲《十五贯》里面的小偷)没有什么两样。
一阵秋风袭来,加林这才渐渐地恢复了神志,这时他的全部思维又很快的集中在《产婆史话》这本书中,古人道“慈母生儿日,五脏总张开,身心俱闷绝,血流似屠羊,生儿一条命,慈母万滴血。”书中的情节,不断在加林的脑中浮现。虽说妇女分娩乃是大自然赋予给人类生存繁衍的一个很自然的生理过程,在穷乡僻壤的山村,民间的接生一般都由产婆来包办。由于几千年的封建迷信思想,世俗观念,人们都把妇女分娩看成是肮脏且丑陋的事情,从而形成了一些有害健康的风俗习惯和近乎残忍的接生方式。产妇分娩时不能在干净的居室或床上,一般呈坐式,产妇身下铺垫着柴草,又叫生草,婴儿出生便叫落草;遇到难产,母婴处境就更为悲惨,若遇产程过长,就靠打开门窗、箱柜、抽屉,以此使产门早开;也有找巫婆弄一张催生符,烧成灰吞服,更残忍的是用石头或膝盖顶住产妇的脊背,或用扁担,门扛挤压产妇的肚子,或用秤钩勾出胎儿。如遇到横位,婴儿的手先伸出阴道外,则用一把盐放在胎儿手心中,使之缩回阴道……
不知道巧珍此时受着怎样的折磨呢?太可怕了,加林越想越害怕。加林不敢再往下想了,如果能代替的话,他真想进去替巧珍经受磨难。事实上,妇女分娩过程真是太吓人了,正如民间所说的,“生伢如过鬼门关,母子双亡满坟园。儿奔生娘奔死,中间只隔一层纸。”
高加林不知道他现在能干些什么,反正他预感到巧珍正在与死神拼力抗争,因而他只有一个信念,就是盼望巧珍能平安地度过这一劫,于是加林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躺在产床上的刘巧珍做梦也没想到今天这到底是咋了,过去生甜甜时,就在自己家里,在接生婆的示意和助产下,她咬着上嘴唇,使劲地来回鼓着肚子,生完娃起来什么事也没有,就像一次大解那样。真没想到今天竟然这么的难肠,浑身好像猫把筋抽了那样,一点劲也使不上。加林这些年确实对她很好,为高家生孩子传宗接代这就是她的天职。作为一个女人要是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这往后还不被姐妹们给笑死,巧珍一个劲地在责备着自己。
一阵剧痛之后,巧珍又恢复了平静,她想了很多很多,记得她刚怀孕的时候,希望肚子里的宝宝,能够聪明漂亮,皮肤要白,眼睛要大,最好要有像一休那样的头脑……
现在躺在产床上的巧珍,咬着嘴唇,什么也不想了,只要求两个冤孽健康地生出来,她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和加林一样,产房外面的人脸上都出现焦虑的神色,巧英一边哭,一边劝着泪流满面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