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生与死的别离,我爸一瞬间就收敛了许多,整个夜晚都是无眠,暴裂无声,整个窑洞里哦就他一个人住在哪里,晚上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滴打在土墙上啪啪直响,雨水冲洗了所有的血迹,只留下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吞噬人心的黑夜,整夜都在思考,黑夜里睁着眼睛,就这样翻来覆去天亮了。大清早,值班人就来叫我爸,通知说今天休息,我爸一脸迷惑,可是他也知道,上面决定的事情已成定局,就这样躺在窑洞里,下午牌友们来寻他打牌,“他妈的,昨夜里下了一夜的雨,今天还下,估计老天在可怜我们呢?觉得他们死的亏。”工友们边说边吸烟,“你小子,起来吧,窑洞里不慎得慌吗?又黑又潮,他们不在了,你倒不怕,快起来和我们出去打打牌,难得房间。”“哥,我不想打牌了,我没精神。”我爸一脸愁容,两眼布满血丝,头发乱糟糟的。“妈的,你小子是不是怕了,别怕,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下井就是命不由己了,完全看天了,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了,习惯就好,不用害怕,我们谁也说不准,自己那天就没了。走吧!”工友说完咳嗽了一下,伸手拉我爸的胳膊。“哥,我真怕,我才24呀,我老婆还在家等我呢,我孩子还没出生呢!”说完我爸竟然抱着工友的胳膊哭了,一只手捂着脸,头抵在膝盖上。“你小子是命大,我和你说,昨天要不是值班人不让你下去,你小子现在都在地下了,你小子命大,放心老天爷不会让你那么早死的。都是拖家带口出来的,我都懂,我孩子也才四岁,你看我像个老头,其实我也才三十岁,不过是在这里糟蹋的不像个人了,哎,讨生活,没办法。”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说完着这些话,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下午,没精打采的和老大哥们一起打牌,“三班齐圣在不在。”突然值班人过来喊了一下,我爸头皮一紧,“到。”“你出来一下,找你有事。”我爸把牌交给旁边看牌的人,说“替我一会会,马上回来,兄弟。”放下牌就走出来了。“齐圣,你来,我和你说,这是600元给你。”值班人点了点钱递给我爸,我爸一脸疑惑的说“这是什么意思?”“昨天瓦斯爆炸,事情危害性极强,上面已经派人来了,都知道这个事情了,这是上面要求给你的抚恤费。你们班就剩你一个人了,你搬到其他窑洞住吧!一个人住多少会有点害怕。没其他的事了,就这么着吧!”说完转头就走,留下一脸茫然的齐圣。“哎。”值班人回过头来看着我爸,“谢谢,谢谢!”我爸尴尬的笑笑,把钱装进口袋里,摸了摸口袋还说了句“钱在,人去。”叹了口气就快步走到牌桌前,接过牌来继续打牌。潜意识觉得自己手里有钱了,本质是想靠打牌来排解自己内心对死亡的恐惧。就这样到深夜,钱已经没有多少了,但是自己的恐惧也没有得到排解。
晚上和其他班的工友睡一起,我爸那晚睡的特别死,什么都抛却在你脑后,第二天一早就下井,下到下面,就开始发抖,井矿下面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头顶矿灯照到的地方能看见,总感觉背后有人,可是一扭头只是黑乎乎的一片,啥也没有。背上出满了冷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矿井里都是血的腥气和一种恶臭味,让我爸既恶心,又心惊。脚步一点一点的慢下来,直到最后根本迈不开腿来。“快点,你小子干啥呢,不干活,发什么愣呢?”突然一个人上来用矿灯照着我爸的脸,恶狠狠的说道。我爸只是木木的点了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感觉大脑和舌头都不听使唤了。两只眼睛惊恐的看着灯光照到的黑墙上,两只耳朵则一直在留意井里的一丝丝动静,生怕二次爆炸事件再次发生。“你小子不走,也不说话,啥意思嘛?”那个人向我爸走近了两步,这次看起来是想要动手打人了。我爸并不知道对方的心事,只是小声说了句“我感觉他们都在这里。”他们指的是那些死去的工友。对方并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以为是在骂他,就冲过来拽住我爸的衣领,想要挥拳。“你打吧,反正一个窑洞里一起出工的就剩我一个了,不是死在下面,就是死在上面,你打死我吧,我就不用担惊受怕了。”说完就双眼无神的看着对方。对方听我爸这么一说,反倒放下拳头,说了句“婆婆妈妈的,什么死不死的,晦气,赶紧的干活,忙起来啥都不想了。”那工友拉着我爸的衣袖就往前走。
到了晚上,只剩下星星在等待这一批矿工上来,我爸上岸之后领了8元的安全费,就往窑洞走。饭也不吃,倒床就睡。外面的工友都说这个年轻的矿工被吓疯了,已经不正常了。黑暗、潮湿、压抑、悲伤、痛苦、思念一下子如潮水般汹涌到胸口。我爸哭了,无声的流泪,离别时没流泪,但这一夜他的泪划破了黑夜,点燃了回家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