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有惊无险，二人终于攀上瞭望塔的中心。

海边的人不会因为见多了风暴就习惯。

相反，他们更加知道大海带来的恐惧。海的深渊吞噬过他们的亲人，让他们失去过家园。对他们而言，那些真实又痛苦的经历，从生到死，都会是一道重枷。埋藏在灵魂深处，构成他们生命的底色。

“阿爸，大海又变得可怕了。”大毛瑟缩着肩膀，抱着膝盖，听着海岛的呜咽。

男人黑裂宽大的手掌抚着大毛的头发，他们是世界上最后塞因人，守着祖先世代居住的岛屿，延续家族的使命。

许久之后，男人那久历风霜的坚硬面庞，才显露出变化：“成年以后，你就离开这儿。”

“不要，我要陪着阿爸。”

儿子是男人这辈子最大的成就。男人也知道大毛很懂事，也是这时他才明白当年他的阿爸跟他说的话：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

“阿爸注定要跟大海过一辈子，这是阿爸的命运，却不是你的。你往后的日子很长，可以好好想。”

五点五十。

崩——

轰隆——

两声巨响同时响起。大毛不安地扶着地，这跟以前的风暴不太一样。

“阿爸，刚才那是雷声吗？”

男人同样警惕起来，四十多年与风暴抗争的经验，告诉他并不是。

不是雷震！更像是瞭望塔——！

“小心！”男人一个飞扑，将大毛推出塔心。而他自己，则被掉落下来的塔顶压在了底下。

“阿爸！”大毛连滚带爬地扑回去。他看见阿爸，从腰往下，都被几百斤重的石顶压着！

“阿爸，怎么办……你是不是很痛……我没用……搬不动……”

“别——别哭——”

眼泪激发灵感：“我去找陈哥哥！”

“回来——等风过去——”

台风伴随雷暴与骤雨，放肆地在天地间扫荡，它们全身都充斥着破坏因子，本没有恻隐之心。那偶尔一道闪电，就是它们庆贺的礼炮。

狂风暴雨之中，大毛寸步难行。冰冷的雨水浇湿了他的身体，可他仍倔强地用并不宽阔的胸膛，为阿爸撑起一片无雨的天空。

雨水混着泪水在大毛的脸上奔流：“阿爸，你坚持住——”

“台风很快就会停——我跑得很快——陈哥哥马上就来了——”

“阿爸！你不能离开我！”从悲痛中衍生出凄厉的嘶吼，他不要变成一个人。

时间每一分一秒都过得艰难，大毛的世界突然间变得空旷，听不见雷声、雨声、海啸声，感受不到冷雨、暴风，他只有阿爸，阿爸的生命就在他的眼前流逝。

谁来救救我！救命啊！

“大毛！”陈沉的声音恍若自异世而来，是救他出幽冥的圣手。

抬头的那一刻，大毛看到了他的天神。

时间，六点十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