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白,玉兰香,墓园静悄悄。
清明节,是春天里一个最醒目的节日。
那年的清明节,关中月独自一人来到了墓园,给谁也没有告诉她的行动和想法。早晨她蒸了一锅松软的花卷,往食品袋装了四个,一路上,包里的花卷热热地捂在胸前,只花了15分钟就到殡仪馆的大门口,这里既是公交车的终点,也是始发点。
关中月从北门进入,斜穿殡仪馆的院子,从东门出去。沿路上山,一路上她都在默想:毫无疑问,人是有灵魂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自己灵魂的存在,却看不到别人的灵魂。所以人的灵魂是孤独的,活着的每个人都不可能靠近别人的灵魂。人一旦逝去,灵魂到了受审判的地方,上天堂或者下地狱,在那里他们一定可以互相感知到对方。逝去的人,在天或者在地都一定有感知,应该不再孤独,尤其是在天朗气清花香鸟语的清明时节,一定将百年的孤独稀释在这春日的暖阳中了。
慢慢走上坡,左边是一个浅沟,右边是圈起来一人高的墙垣,左右两边一排排一列列,整整齐齐,密密麻麻,沉寂的墓碑比周围的树木多得多。墓碑前只有明晃晃的阳光在跳舞,个别墓前有刚刚祭奠过的痕迹,摆放着香蕉、苹果、橘子等水果和拆开包装袋的蛋糕,还有白色或黄色的菊花、康乃馨。烈日下一切都是死一样的静,静得有点虚幻。眼前的一条窄窄的水泥路亮光光的,偶尔过去一辆小车,微尘飞扬。一只瘦狗夹着尾巴从关中月的后面跑上来,眼神怯怯的,谦卑地贴着矮墙边溜过去。“万物平等啊,不必如此!”关中月轻声细语道,她请狗先行。
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
墓地的道路虽缓,但距离死是个长,干热的正午,她走得汗涔涔的。再往前行,右边斜出一个台地,一座牌坊式大门立在斜出的路中央,天蓝的琉璃瓦下黑底黄字的门楣上,大书“天桥怡园”。一条红色横幅印着“为了和谐平安 严禁带火种进入墓区”。
天桥怡园静悄悄的,关中月轻轻走进去,在松柏青绿丛中一树杏花招眼,恣肆开放着,杏花粉白如霞,那么热烈,又那么安详。
下了一个缓坡,有一块石碑立在坡头,刻着“孝德园”。不错,正是这里。这个地方是关中月三年前就梦见过的地方,她梦见老同学黑子死了,她大哭,从梦中哭醒来。没想到三年后的春天,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黑子的生命戛然而止。安葬那天,关中月赶了个大早,却没有找见追思会的厅堂,直到骨灰递出来时候,关中月才意识到此人已逝,世间再无黑子的嬉笑嗔怒和泼皮无赖了,她的清泪簌簌流淌。木然地上车,木然地挪动脚步,木然地看着一群不认识的人围在墓穴那里,随即一哄而散。三十几个人的送葬队伍中,绝大多数人关中月都不认识。唯有这个亡人,从发小到年近半百,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的黑子,那么孤独地活着,孤独地死去,他们互相没有给予对方特别的关照和特别的温暖;唯有三年前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梦令人惊诧,梦中那个温暖、避风、向阳的地方转为真实,“这个地方我来过!”当关中月一说出口,几位同学都愕然,愣怔,“是的,在梦中。”没有人嘲笑她的痴人说梦。
黑子是个火急火燎的性格,从憨憨少年匆匆奔到艰涩的青年,刚到孤苦的中年,戛然而止,生命停止在48岁。同学们还要慢慢衰老下去,他却永远不会老了。以前关中月没有察觉到会有这样一种尖锐的分离,活生生地突然地一种割裂,不仅仅是病瘐的弟兄们,也有不够光彩不够体面的遽然而逝者啊。愿 神赐他们孤独的心灵安息。关中月顿悟到:非同寻常的孤独的人现在不再孤独了,眼前的这位已经全身融进了孝德园的坟圈子了,他不再是另类,确实泯然众人矣。
相隔才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孝德园突然间树立了无数的新碑,新碑如雨后春笋,鳞次栉比。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造型,厚实的石板,油黑发亮,电脑刻字,工整规范。
关中月移步过去,突然意识到根本她没有记下黑子躺在几排几列几号。这是一大失误!公墓区跟住宅区一样,不记得住宅楼号尚且可以问人,也许能打听到,可是在静静的墓园,你要向哪位鬼神打听?关中月哑然失笑。
关中月仰望整个山体,是数以万计的比树林还密集的壮观的墓碑。沉默在地下的幽灵们,竟然这样有秩序地安卧着,他们脱离了尘世的凡俗,到了澄明的碧落了吧。传来一声布谷鸟的啼叫,关中月心里泛起了一阵细浪,似乎是饥饿的胃里咕噜了一声,她将包搁在墓碑前的供台上,轻轻地滑开拉链,掏出包里装的花卷,温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