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巷菜市场正式开始拆除的那天,杜瑞通和强碧云都去看了。在杜瑞通的想象里,他在等待天崩地裂的一声巨响,可那巨响并没有发生,有的只是工人操作铲车的声音和零零碎碎的敲击声。原来的菜市场会变成废墟,然后,在那片废墟上将盖起新的高楼。
来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杜瑞通和强碧云两人站在那里还是久久不肯离去。过去的二十年,他生命里长长的一段时光,都在这里了。而强碧云在青春少艾时真心喜欢过的人,也永远地停留在了这里。他们心里都是满怀感慨,杜瑞通不禁握住了强碧云的手。
灰尘在夕阳里如游动的鱼,出没在他们的鼻息与唇齿之间。这里实在不是一个浪漫的场所,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可杜瑞通却再也不想压制自己心底想说的话。
“强碧云,我爱你。”他目视前方,没敢看她的眼睛,“我很早就想对你说这句话了。只是我太笨了,拖到现在,你别怪我。”
他傻傻的样子把强碧云逗乐了,“我不怪你。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她把杜瑞通的手握得更紧。
新的肉铺开张的那天,杜瑞通搞了一个剪彩仪式,除了杜鑫良以外,还请了康小冠一家三口,还有以前市场的邻居万大哥万大婶。新的肉铺和万大哥的店铺在同一条街,虽然不是相邻,可他们还是街坊。
小王忙得要命,又是忙着给大家照相发群里,又是放鞭炮,还要给周围的邻居和过路看热闹的街坊发喜糖。新开的店铺比以前在市场里的大了整整一倍不说,以前从市场里订肉的餐馆又继续从新的铺子里订肉。生意越来越好,小王整天忙得脚不沾地。
但他们还是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停业一天,杜瑞通穿上新买的西服,跟强碧云一起去民政局里领了结婚证。小王拿着手机一路跟拍,还在结婚手续办好以后热情地给工作人员发糖。他们三个一回到铺子里,小王就乖巧地改口叫杜瑞通和强碧云“叔”和“婶”。
后来的一天,小王和杜瑞通在铺子里忙到很晚,小王突然问,“叔,你说实话,你有没有嫌弃过我,觉得我这个人不吉利?”
“你不吉利?你为啥不吉利?”
“你看啊,我亲爹是个劳改犯,然后我又莫名其妙地去那对杀人犯父子的店里打了那么久的工,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自带霉运?”
杜瑞通笑了,“娃,你得这样想,你现在已经把这辈子所有的倒霉事都遇到了,以后就没有什么倒霉事了。”他拍拍小王的肩膀,“你是个好娃。”
“那你说如果我亲爸将来来店里找我麻烦咋办?”
“有我在,你怕啥。”杜瑞通说,“实在不行还有你康叔,我就不信,你亲爹就算再滚刀肉,他还敢和警察,和法律叫板?”
小王点点头,露出了一个松了口气的笑容。
夜深了,月华入水,慷慨地洒下来,汩汩地流淌了一地。杜瑞通走出铺子,站在月光底下抽了根烟,万物就快要沉睡,杜瑞通的内心平静,坚定,表情安详如银器。
他知道明天的阳光会轰然落下,让万物灿烂。它会照进黑暗的缝隙,照进隐秘的伤口,给他足够的力量,让他为这一天努力。
手机响了,是强碧云发来的微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按下回复键,对着手机说,“老婆,我马上就回去了。”顿了顿,又发了一条,“老婆,我真想你。”
那边很快回复过来一颗红心。杜瑞通对着那颗红心笑了。他转过身,望着自己新的肉铺,此时此刻,他终于觉得,自己是一个幸福的人了。
几年后
“回中国了就要说中国话,知道不?”一趟目的地是中国的飞机上,一个爷爷正在教训他的孙子。见孙子半天不理他,他一把把孙子耳朵里的耳机扯掉,“我跟你说话呢!回中国了,就要说中国话!明白不?!”
孙子无奈地撇了撇嘴,语气里有点不耐烦,“Yes, I understand.” 意识到不对,又赶紧换成中文,“好的,耶耶(爷爷)。”话音刚落,他就又把耳机塞回耳朵里,继续看他的好莱坞大片。
老爷子恨铁不成钢,气得拍了拍坐在自己左边的儿子,“都是你给惯的!平常就让你们在家里只说中文只说中文,结果你看,他现在说的还跟洋人说的一样!”
儿子没听清楚,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突然生气,他把耳机拿出来,问,“爸,怎么了?”
老头却气得什么也不想说了。他自己选了一部中国的武侠老电影,演到少林寺的时候,他突然感慨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