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刘不君就是所有会骂人的主厨里最会骂人那个。
他连一句“他妈的”都能骂出几十种不同的含义和语调!
刘胖儿的计划很好。
所以这个计划被刘不君否了。
他说“你说的那家我知道,他妈的他做菜太甜了我吃不惯,我他妈亲自做”。
刘胖儿把这句话复述给了朋友。
朋友欣喜表示对对对,就是这个味儿,我确实不配。
刘胖儿由衷觉得朋友可能有大问题。
——大概从昨晚开始,刘不君就坐在了厨房。
然后他就开始了自己的艺术展。
在屏幕外姜沐眼中,刘不君做菜只能用“艺术”来形容。
切厚片的,切片的,切丝的,切丁的。
猪肉,鸡肉,鸭肉,牛肉,羊肉。
不需要看任何菜谱,不需要有任何帮厨,从头到尾,从开始到结束。
姜沐当然见过刘不君做饭。
但他从未见过刘不君这么认真地做饭。
认真到了可以称为“虔诚”的地步。
菜刀是他的削笔刀,饭勺是他的毫笔,调料是染料。
一提一松,松柏自成。
姜沐突然明白,为什么刘不君总是在骂刘胖儿的刀工。
反正姜沐之前完全看不出来那位刘主厨的刀工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现在他明白了——在刘不君眼里,刘主厨确实刀工不行。
不行就要骂,这就是刘不君的行事准则,连他自己不行的时候他都会对着镜子骂自己一句。
刘不君这次没有骂自己。
所以这一次,是登峰造极,是举世无双。
是他给陪伴了自己四十年的妻子做的,普普通通的一顿饭。
太阳落下又升起,又再度落下。
当别家开始升起缓缓的炊烟的时候,刘不君终于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他云淡风轻地擦了擦汗,吩咐道:“胖儿,去把厨房里的菜端出来。”
一个有大厨的家庭,家里往往会有一个巨大的桌子,一样样的菜品被摆在桌子上,像是花瓣一点点绽开。
放学回家的孙女捂着被妈妈敲了一下的手,委屈巴巴地看着菜一盘盘端上来。
眼泪忍不住从嘴角流了出来。
几人落座在桌旁,刘不君从厨房里拿了瓶酒——自酿的果酒。
他毫不客气坐在桌子正位上,老太太坐在他旁边。
“能吃了吗?”孙女小声问。
“嘘,等爷爷说完话。”
刘不君笑了笑。
“没啥要说的。”他道,“我又不是文化人,我就一厨子,名字是厨子,职业也是厨子,小时候是厨子,到老到死都是厨子……诶哟卧槽!”
“德性!”
老太太收回掐人的手,瞪眼,“会不会说话?啊?会不会说话?老啊死啊的……没文化就闭嘴。”
刘不君讪笑。
“那什么,开饭!”
“好诶!”
孙女兴高采烈地夹了一大根鸡腿。
“哦不对,等一下等一下,差点忘了,还有个事儿。”刘不君一拍脑袋。
孙女:“……”
小女孩依依不舍地把鸡腿放了下去。
老太太很是不满:“有啥话不能说完?你看娃可怜的。”
“……咳,莫急,很快,等我一分钟。”
刘不君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还被熏上了各种鸡鸭鱼味道的纸张。
摊开。
屏气凝神。
一往情深。
“淑芬同志,我爱你。”
“我,真滴爱你。”
“我爱你爱滴,就像太阳爱着土地。”
“谢谢你,愿意嫁给我,给我生下一个娃,陪我这么滴久。”
停顿。
收起纸张。
“……好了。”
刘不君瞥向默默低头的儿子儿媳。
“想笑就笑,我知道我文盲,别憋出来病了。”
成年夫妇不约而同捂住嘴。
抖如筛糠。
不笑出声音,是他们给老爷子最后的尊严。
刘不君:“……”
他觉得两人大可不必这么体贴。
郁闷的老爷子撇过头,看向妻子:
“你也是,想笑就笑吧。”
“我为什么要笑?”
老太太笑眯眯道,“这不是写的挺好吗?”
“……啊?”
“怎么啦,人老了,耳朵也背啦?”老太太笑着说,“我说,写的挺好啊。”
姜沐第一次从刘不君脸上看到了“手足无措”这种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