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五年的那个夕阳,他带着穗离开洛阳城,奔走数月,找到了闯军。
事情倒是顺利,闯王——当时还是闯将的李自成并没有因为穗是个瘦弱的女娃子而为难,而是看她会些帮厨的手艺,还懂算数,就让她还是跟着良,平时就做做饭,算算粮。
早些年的一些琐事,已经被战场的记忆冲刷,有些想不起来了。
“唉,我要是识字,也需写点帐子,把这些事儿记下来。”
良叹了口气。
这气还没叹完,就有一道声响传来。
如同春来的耳语,扰了良的心神。
吱呀——
“良爷~”
毋然,良的身侧,一直守着的旧门突然被拉开,大厅里阴沉的气流仿佛被春风扰乱,柳叶般的青丝旋着簪子席卷而下,而后露出一张狡黠的笑容。
“良爷若是想记什么事,和穗儿说一声便是,小女子替你记了就好了,何必劳费自己呢~”
少女摇了摇手中的册子,撑着册子的手腕在阴沉的屋里,如白玉一般晃着良的眼睛。
“咳!”
良咳了咳。
“我和闯王说话呢,没你这小崽子什么事。”
“哦~”
穗轻轻勾起嘴角,那神情好似月亮下盘坐的黑猫,危险而又迷人,真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刀挠了你的喉的模样。
“原来良爷是在和闯王商议要事呀,那看来是小女子叩扰了~呜~”
少女转而一幅泪眼婆娑的样子,曲了曲身体行礼,虽说是一滴真的泪也没流出来。
闯王有些尴尬。
此时的穗,应该不再能被称为小崽子了。
四年前,她刚加入闯军的时候,还瘦的和猴子一样。如今倒是吃好了,脸色圆润不少,同之前大相径庭。
不过大多数时候,穗出现在人前,都会着一身男衣,脸上糊点泥巴,伪装成文弱书生,以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纵是有人怀疑,在闯王和良爷面前,也不会人敢说什么。
只有在人少的时候,她才会盘起头发,打理脸庞,露出姣好的面容来。
“没有没有,哪有什么要事。”
闯王赶忙摆摆手。
“琐事罢了,哎,不说了啊,俺去看看其他兄弟。”
听罢,良立刻起身,要跟出去。
“唉,不用,你坐着,俺就在院子里转转,都是信得过的兄弟。”
李自成立刻压着良的肩,把他压回地上,兀自出去了,眨眼没了影。
小小的土房子里,只留下良与穗面面相觑。
啊...
此刻,一缕斜阳恰好从敞开的门口撒进,落在穗的脸庞上。照亮了她柔长的双睫,邃蓝的眼眸,与点缀一旁的美人痣。金黄的阳光碎着笑容,竟像是一幅用成熟的麦穗拼成的画卷。
美的不可方物。
“良爷~想什么呢?怎么,看着穗儿,说不出话了?”
穗笑嘻嘻地,伸手捏了一下良的鼻子。
良也没有反抗,任由穗的双手在自己脸上好似要下毒般地揉捏着。
“唔...也不是...你如今可是闯王幕后叫人闻风丧胆的谋士,你的话,我怎敢不应。”
他闭上眼睛。
自从这个姑娘在几年前,伪装成一个柔弱的女孩,反手一刀割了那个将领的喉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小看她了。
如今的穗在闯军中的地位,怕是已经要高于他这个贴身侍卫了。
“哪有。”
穗抚摸着良拉碴的胡子。
“穗儿不过是在乱世中走了几年,经历得多,想得也多,所以能提些不足挂齿的小计策...若是真要带兵打仗,我是不行的。”
“嘻,好在良爷似是也不擅带兵,只能乖乖待在我身边,老老实实作个贴身侍卫啦。”
她蹲下,把玩起良的斗笠,搓着那缝了可爱图案的裂口,神色轻松。
但良的眼眸竟是有一些黯淡下去,他拂开了穗软玉般的手,脸色深沉。
半响,他说:
“满穗,明日要走潼关了,你...不慌吗。”
穗耷拉下脸,又弹了一下良的鼻子。
“就这事呀,穗儿还以为良爷要说什么呢。”
“你不怕?”
“有良爷护着我,我便不怕。”
男人顿时语噎,不知道该说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