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商洛山。
晚冬的雪融了,早春的芽却还没有萌。林子里显得稀疏,偶来的一阵风还是会叫人打颤。
李自成披头散发,蹲在山洞的一个角落里,沉默不语,全然没了早先叱咤风云的样子。
山洞里,渺茫的烛火在摇曳,丝丝亮光从一个窄小的洞口透进来。
他刚刚经历了人生中最惨重的失败,此刻又要面临另一个痛苦的抉择。
良躺在山洞里一处还算干燥平整的地面上,昏迷不醒。箭已经被拔出来,肩膀的伤口上了药,被布条缠紧。除了肩膀,他的身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大小伤口,不知是什么时候留下的。背上有一道半尺多长的豁口,似乎是最后撤退的时候留下的,虽然看着触目惊心,但并不深。
肩上的贯穿伤,才最为致命。
昨晚,少女一直没睡,她给良处理完伤口后,便一直在给他喂水。
喂完了,便在良的身侧躺下,但每每睡了没一会儿后,就惊然乍醒。醒后之后的第一件事定是去探探身侧人的鼻息,而后又是喂水。
彻夜,她一滴泪也没流,一句话也没说。
穗只是就这么看着良。
许久许久。
...
李自成终于下定决心,他拍膝起身。
“女娃子,俺们必须得走了。”
他阴沉地说道。
“这一路来留下太多痕迹,官兵迟早会找到这里。”
少女点了点头,认可了闯王的说法。
“良兄弟...“
闯王的神色暗淡下来。
“他这伤,再不能折腾,俺不能带他走了。”
“嗯。”
少女淡淡应道,像是早就知道这个结果。
“俺留些水和粮,能不能醒来,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嗯。”
“这山洞隐蔽,俺们走之后再故意留些痕迹,兴许能引开官兵。”
“嗯。”
闯王环顾一周,洞里除了三人,只剩下二十数不到的兄弟。他们有的失魂落魄,有的默默磨刀,有的咬牙切齿,他们都在等着闯王的决定。
“那便走吧。”
他沉声道。
于是,这些或者愤怒,或者沉默,或者迷茫的人,纷纷站了起来。
但穗还坐在良的身旁。
“我留下。”
她背对众人,说。
“女娃子,你——”
“闯王的意思,我自然知道。”
穗回了头,露出一个戚戚的笑。
“可若是都走了,谁留下来照顾良爷呢?”
闯王张了张口,没说什么。他沉默了一会,看了良一眼,带手一挥,离开了。
身下的人鱼贯而出。
而后,又是一些脚步声,一些马蹄声,渐渐淡去了,彻底了无声响。
————
——
烛火微亮,洞穴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
穗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换了姿势,跪坐着,将良扶到自己腿上。
借着光,她得以细细的打量男人的脸庞。
胡子拉碴,头发乱糟,哼...眉眼间倒是勉强还算有几分英俊。
不由得,她轻轻抚了上去,手指感受着良的嘴唇。
“良爷呀良爷,”
少女轻声说。
“你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箭呢?”
她等了很久,又等了很久。
可眼前之人始终没有回应。
烛火又暗了。
“哈啊...啊...”
“呵...良爷呀...竟然舍命去救一个,要杀自己的人。”
“真是个笨蛋。”
“笨蛋...”
“良爷太笨了,若是穗儿想出手,良爷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你今天就应该学聪明点,别挡那箭,放我离开这世上,穗儿也能落得个轻松...”
“可——良爷为什么就那样,挡在我身前了呢?”
“良爷,穗儿笨,你告诉穗儿吧...”
“良爷...”
穗的声音像一只受伤的雏鸟。
于是它的羽毛潸然落下,化为柔水。
坠入往事人的心里。
“欸?”
少女注意到一些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