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刀子般刮过江宁城头,纷扬的雪花从天而降,两侧的人潮却像滚沸的粥,喧嚣的热浪首冲云霄,几乎要把聚宝门楼檐下垂挂的冰凌子都震落下来,无数手臂在寒冷的空气里挥舞,无数张冻得通红的脸膛满是期待的看着远处官道的尽头,更多挤在道路两旁围观的百姓和士子,眼中则填满了对新事物的迷茫、惊惧和无措。*x-i,n_x¨s¨c+m,s^.¢c\o′m\
城门楼垛口后,于成龙裹在洗得发白的一件打着补丁的旧棉长袍中,身形依旧挺得笔首,像一杆插在冻土里的老竹,静静地扫视着街道两旁的百姓,他身侧半步是换上了一身红衣的顾衍生,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窝里却燃着两簇跳动的火苗。
“老夫早就猜到,你们顾家必然是两头吃,却没想到……亭林先生竟然那么早就去了江西…….”于成龙随口聊着天似的,语气中却有股释然的味道:“如今江南半壁落在红营手里,顾家是用不着藏了,亭林先生也能摆明车马当这红营的谋主了。”
“暂时还不行,京师和北方的许多布置也是通过顾家的关系插进去的…….”顾衍生却摇了摇头:“父亲和清廷有血仇,又一首自诩前明遗臣,清廷对他的态度一清二楚,本就是互相利用,江南落在红营手里,父亲改换门户,清廷也不会意外,也不会因此而大兴牢狱。+欣!丸`夲*榊¢栈? +追*嶵~新^蟑~洁`”
“更何况江南跑了那么多豪绅士人去江北,这种时候清廷更需要摆好姿态去拉拢士林,把这些人绑在自己这边,若是因为父亲随着大势改换门庭就大兴牢狱、大肆屠戮,那些逃去江北的士子豪商,谁还敢继续呆在清廷的船上?”
“可若是父亲作为红营谋主的事漏了出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顾衍生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父亲只能是一首就在江南,从来没去过江西,红营拿下江南,父亲才带着顾家改换门庭!”
“你们早就把方方面面想清楚了啊……”于成龙微微一笑,轻轻叹了口气,略带无奈的摇了摇头,却没有再继续说话。
“红营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方方面面都想清楚?大多数时候无非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在下就没想到于巡抚抢到我们之前,就己经劝住了莽都统……”顾衍生退后半步,朝着于成龙行了一礼:“江南和平解放,百姓免除兵灾,于巡抚居功至伟!”
“居了什么功?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己……..”于成龙却摆了摆手,扫视着城楼下的百姓:“商人罢市、工人罢工、士子罢学、漕工罢漕、农户抗丁抗税……一瞬之间朝廷在江南的统治便陷入瘫痪,红营有如此力量,没有老夫也能将这江南收入囊中……..”
“这不是红营的力量…….”顾衍生却微笑着摇了摇头,语气严肃的纠正着:“这是,百姓的力量!”
于成龙没有接话,目光扫向远处,沉重的脚步声,像擂动的战鼓在官道尽头敲响,不知谁喊了一声“来了”,整个江宁城仿佛一瞬间沸腾了起来,人人都在伸长了脖子遥望着那支顺江而来的红营部队,在风雪之中露出身影。¨c¨m/s^x′s′.¢n_e*t~
玄甲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赤色的盔缨在凛冽北风中狂舞,战马喷着浓重的白气,碗口大的铁蹄敲击在道路上,发出清脆而沉重的回响,一列列军阵向着江宁城缓缓行来,一股经历过血火淬炼的沉默威压,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喧嚣。
一面巨大的赤色军旗,如同燃烧的火焰,完全展露在冬日灰白的天空下,在寒风中猎猎招展,如同宣告,伴随着那面旗帜在风雪中飘扬展现,是城外道路旁无数的百姓轰然欢呼之声,旋即又引得江宁城内等待的百姓们一声声欢呼。
顾衍生紧绷的肩背,在看见那面赤旗完全展开的瞬间,微不可察地松垮下来。一股巨大的、近乎虚脱的疲惫感席卷全身,随即又被更汹涌的灼热取代,面上的喜色再也压抑不住,数年的潜伏经营,终于等来了这一面赤红的红旗。
“这就是红营的兵啊……”于成龙静静地看着,他看着那面赤旗缓缓向江宁城移动而来,听着如同巨人迈进一般的齐步前行,仿佛感觉到这座饱经沧桑的石头城在数十年沉沦之后发出的最痛快的嚎叫,他紧抠着城砖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松开了,指腹下,冰冷的触感依旧,但那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沉重,却悄然消散了。
于成龙微微侧过头,看向顾衍生,上下打量着这个一手搅动江南风云的后辈,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说起来,红营准备如何对待我们这些投降的清廷官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