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急转直下,太医院那边怎么样都该有些反应,没道理就这样任由太后吃这个来路不明的药丸。
“太后不信我们。”他嗫嚅着。
天天喝着苦药,病却不见好。
太后一贯吃不了苦,慢慢便不怎么相信太医院。
头疼时服这药丸,精神看起来好上许多。
望闻问切都受到干扰,太医纵使诊出不妥,太后不肯就医,又如之奈何?
至于皇帝那边。
自从他发现自己有不举之症后,便各种偏方、明方乱试,脉象一直是乱的。
他不是个听劝的人。
也没有太医敢将皇帝的病症原原本本说出来。
简而言之,太医院早早发现了脉象有异,只是病人并不配合,太医们并不清楚其中内情,只好在删改药方上下功夫。
其它的,唯有装聋作哑。
最重要的是,这药在表面上根本看不出对人体有碍。
头疼频繁、思虑深重的人,本就容易失眠,药丸带来的一点儿亢奋难眠的后遗症根本不足挂齿。
在脉象上就是有一点躁动。
所以,虽然陈三已经从太后的气色上察觉异常,但前情种种,他完全没办法对症下药。
有时候,陈三也在想,太后不信任他才是正常。
毕竟,他给出的方子也不是治病良方。
大仇得报,他应当觉得快意才对。
陈三将手中日夜钻研所得的册子交给杜宣缘后,只余一片茫然。
此时的杜宣缘正轻轻翻开册子。
册子里夹着一页纸。
上边是太后这段时间用药的药方。
这张纸夹在的位置,两边皆是那粒药丸的成分与这份药方可能相冲的分析。
皇帝与太后都在用药,二人的情况却大相径庭。
太后不加节制是一方面原因,从前治疗头疼的药物可能也有影响。
杜宣缘扫视一遍,抬头看向出神的陈三。
他没有注意到杜宣缘的目光。
直到杜宣缘出声:“你看上去怎么呆呆的?是太劳累了吗?”
她心里跟明镜一样。
言语间却闭口不谈真实原因。
陈三摇摇头,想了想才多嘴问道:“这药……你查来做什么?”
“用来折刀。”杜宣缘笑道。
陈三不解。
杜宣缘又道:“我要借刀杀人,自然不能叫‘刀’摘去桃子。”
孰料低着头的陈三闻言,忽喃喃道:“我也是你手中的刀。”
杜宣缘很明白他的意思。
她的嘴角笑意加深,慢慢显出些嘲弄之色,眉眼不动,端正凝视着面前的人。
“是啊。”杜宣缘说,“我的刀。”
“一把时刻提醒着自己仇恨,在太医院郁郁不得志的‘刀’?”
陈三抬头时,触到杜宣缘审视的目光,立刻撇开视线。
“你恨一个见也没见过的女流,却在决心向她报复并得逞后无法接受。因为她对你的厚待?因为她对你的赏识?你是杀了她的元凶之一,你心中愧疚难当。于是你觉得,时那个帮了你一把,将你送到她面前,对你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的人操纵了你。可陈无岐,从始至终,选择权都在你自己手中。”
石破天惊。
陈三猛然清醒过来,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郁郁寡欢的缘由。
他惭愧到无地自容,根本不敢看杜宣缘。
“可……她有恩于我们。”
杜宣缘冷下脸。
“是。所以我早就对你说过,落子无悔。”杜宣缘说着,嗤笑一声,“更何况,你一直都有后悔的余地,不是吗?”
“陈无岐,我真的很好奇,你午夜轮回之时,梦见的是血淋淋的族人,还是服下药的太后?”
陈三狠狠一震,面色惨白。
他连连后退,几近逃走。
杜宣缘长出口气。
连太后自己都清楚,她的荣华富贵建立在一片尸山血海上。
在这片土地,没有人胆敢怨怼皇帝,于是只能将她视作妖媚惑主的祸国妖妃——祸国妖妃,杜宣缘想起从前太后倒是常常用这个词儿形容自己,真是好一番轮回。
但她的儿子要比丈夫聪明得多。
皇帝与历王一眼爱上的,实际上是在系统介入与篡改下,“女主”所代表权势。
所以没有人会愿意为她放弃什么,只会以她为借口进行抢夺。
此时的陈三讷讷无言。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终于掩面近乎逃跑般离开。
杜宣缘目送着他走出去,又站在原地思虑良久,才缓缓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