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路灯下盘旋着消磨光阴的飞蛾,擡头往上,胡乱交织的电线又将楼上残馀的几窗微光割裂,散落下数道细长的黑影。
影子是夜里天生的鬼魅,詹信每每路过小巷口,都要被它所吸引,将目光顺进狭长而不见底的黑暗中,再一无所获地离开。
詹信并不是头一次走夜路,往常他总是开着三轮车载上詹越匆匆离去,路上的暗与明对他而言都无感,如今独自一人夜行,他才后知后觉这漆黑夜色的静寞。
詹信加快脚步,终於在一处转角寻到了线索。
虞尔抱着腿埋头坐在那里,他的长发随意地拖在地上,几乎遮住了全身。
他像个孤独的小妖怪,藏在拖把似的头发里小声地抽泣着。
怎么就哭了,没地方住了吗?
詹信躲在墙后观望,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时,虞尔站了起来,擡起手擦擦眼泪,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詹信远远跟着他,来到一处仍在营业的店。
店门口的玻璃门对外敞开,透过玻璃能看到一个男人在吧台后面搭了张行军床睡觉。詹信向上瞅了眼招牌——孟氏宾馆。
那人就是孟义么。
看来确实和薛二姨说的八卦一样,虞尔会在这家宾馆留宿。
雨没下,虞尔也平安到了住的地方,詹信打算回去了。刚转身离开,他却瞥见虞尔没进宾馆,而是扎进了宾馆旁边的漆黑小巷。
这又是打算去哪儿?
詹信跟过去,发现前面有一条绕到宾馆后方的独道,转过弯就是一扇小门。
他走到那儿时,小孩儿已经不见了,看来是从这里进了宾馆。
见门没关紧,他悄悄拉开一点,碰到了门上挂着的铁链,清脆地晃荡了下。这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十分扎眼,他赶紧捏住铁链,这才停了声响。
还以为没关门,原来是用门链扣住了。詹信比划了一下,这门缝的距离不过手掌大,也就虞尔那样的小身板能勉强卡过去。
门里面能看到店铺门口那儿传来的光,这进去看着像是楼梯口的背面,靠墙的一边隔出来小小的三角楼梯间,再往里点就是视野盲区了,门缝所能看到的范围很有限。
他将视线往下移,观察到楼梯间的边缘露出来一小截细密的竹子编织物,詹信没见到虞尔,也大概知道他在哪里了。
这孟老板收留人的方式,就是在楼梯底下铺一张竹席吗?
詹信叹了口气,没再逗留,折身悄悄地走了。
凉薄的竹席简陋地铺在地板上,睡在上面其实和睡在地上没有任何差别,可对於虞尔来说,这很不错了。
比起他睡过的纸箱子和垃圾堆,竹席已经是一张可以叫做“床”的好床了,睡在楼梯间至少能让他免受风雨的侵扰。
虞尔蜷缩着身躯,闭上双眼,很快睡着。
困意是虞尔最为喜欢的感觉,身在梦中能让他忘记苦恼,白日里吃不饱穿不暖,在梦里统统都不是问题。
因着平日太苦了,消瘦的稚子尚未见识过噩梦。
而不出意外,今夜又是一桩美梦。
暖阳融融,明黄的小花漫山遍野,他梦见自己身处於柔软的草地里,身上是他最爱的干净的蓝色衣服。
往花海深处行进,眼前出现一汪碧蓝的湖。
有人在湖畔屹立,碎花长裙翩翩飞舞,纤长的手从裙子里探出来招他过去。
那是妈妈的身影!
虞尔开心地跑过去,还没走出几步,原地又支出一张桌子拦住去路,桌上满是他爱吃的食物。
他伸手去碰,不慎摔下一只铁盆来,哐哐作响。
这刺耳的声音直接戳破梦境,虞尔赫然睁开双眼,身下被竹席硌得青疼的脊骨提醒着虞尔,这不是梦了。
五六件旧衣服忽然铺天盖地地飞过来压在他身上,扑起好大一股陈尘味儿,挠得虞尔鼻子直痒痒,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而那铁盆声仍炸着耳朵,哐当哐当,十分聒噪。
虞尔从衣服堆里挣扎出来,一擡眼便对上了那双犀利的凤眼。
面前的女人头发很少,光洁的脑门上几乎没有多馀的发丝,薄薄一层头发扯着头皮扣在脑后,挽成一个扁扁的丸子,一身修身的玫粉色衣服很是扎眼。
虞尔弓着身子忐忑地站起来,努力挤出笑脸向她问好:“肖阿姨,早上好。”
“还早上好呢,好个屁!”她尖锐地呵斥着,将那小铁盆扔在地上,吓得虞尔哆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