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都是这么做的,只要大声嚎哭,除了父亲不理他,所有人都会妥协。
他以为母亲也会顺着他。然而,谢曜的小脑瓜里无论也想不到,降香听他叫喊,也冲着他大叫了起来:“啊啊啊——”声音比他大上许多。尽管谢曜扯着嗓子,用了最大的力气,喊声也被她全盖住了。他从未受过这样的挫折,一时愣在当场,不知所措。等他反应过来,嘴巴不知何时瘪了起来,泪水忍不住地往下落。他不想尖叫了。叫了不会有人听见的。降香顺利地制服了这个不乖的孩子。顺利地让他坐进浴盆里,任她用布巾沾湿热水,浇在他前胸后背,为他洗去灶房里蹭到的锅灰。 她忍不住要想:我明明不怕他哭。我明明知道怎么对付他。我为什么会讨厌他?“……我错了。”谢曜悄悄地转动身体,确保自己是背冲着母亲,这才瓮声瓮气地开口。肌肤红通通一片,不知是羞的,还是热水熏的。“没关系。”降香体贴地照顾孩子的心情,就着这个姿势,继续为他沐浴。他才四岁,就知道如何分辨是非。会主动向她道歉。他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我为什么会讨厌他?她又想。我应该一直陪伴他,教导他。可我已经伤害了他。我已经不要他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是你父亲带你来的吗?”降香问谢曜。虽然不愿意,但她仍要把孩子送回去。她可真是一个十足卑劣的母亲。明明是她先不要孩子的。她现在却不愿放手了。不愿放也要放。她做了对不起孩子的事。她也没有能力养好这个孩子。——他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不该随她过苦日子。谢曜不知道母亲的心事,只知道母亲原谅了他。兴奋地在盆子里拍水玩。“没有!我自己找来的!我让成素带我来的!还有蒋神医!我可是很厉害的,才不靠我阿耶!”他自豪地回答。降香:“成总管如今住在哪里呢?”谢曜:“不知道!我才不管他!”降香:“那……你们来时住在哪里?”谢曜骄傲道:“驿馆!成素说是驿馆!”他听一遍就记住了,正好拿来给母亲炫耀他的聪慧。城中驿馆,与降香的院子,分属里外二坊。此刻早已入夜,坊门关闭,自然不能将孩子还回去。那就和他再多呆一晚吧。谢曜没带多余的衣物,降香只能用自己的中衣把他裹起来。套在孩子身上,衣摆能盖住脚背。可孩子却没觉得不合适,反而当它是件威武的披风,而自己是了不起的大将军,披着它在床上乱蹦乱跳,双手舞动着并不存在的刀剑,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这是他记忆里第一次和母亲睡觉,兴奋得根本不愿意躺下去。他的母亲天下第一好!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但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她会带着自己到处玩!玩他从来没玩过,甚至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她也好温柔。等降香吹熄了灯盏,拍着他的被,哄他睡下,他口中还要嘟嘟囔囔:“阿娘,我阿耶说你生病了,说你病好了才能回家。你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回家?我从家里带了一只小马驹,它很好,我要送给你。”“很晚了,睡吧。睡晚了,就长不高了。”母亲的声音从黑暗之中传来,低低柔柔,像穿过窗棂的月光。可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谢曜的呼吸渐渐平缓,陷入了黑沉的梦乡。降香起身,吹亮了火折子,重新点燃一盏灯。她坐在灯下,从柜子里拿出一匹今年新得的夏布,裁剪下一段,为谢曜缝制新衣。这匹夏布是叶家主人赏的,是此刻家中最贵重的料子。谢曜来找她,遣走了所有下人,只带了他自己,没有能换的衣物。而他自己的衣裳,却因他四处玩耍,早就弄脏了。尽管降香已经浆洗过它们,并晾在院中,但一夜的时间,她也不确定能不能干透。她是打定了主意,明日一早,就要将谢曜送走的。若走时穿着半干不湿的衣裳,不仅会不舒服,还有可能生病。她想对谢曜好一点。降香缝着缝着,总要放下手中的针线,看向床上熟睡的孩子。灯火如豆,明明灭灭地映在床帐上。床头挂着菖蒲青艾,作驱逐虫蛇之用。降香撩开床帐,正看见谢曜翻了个身,脖子上出了些细汗。她先为他轻轻擦拭,再拿来蒲扇,一下一下地为他扇风。再多看一眼吧。明日以后,就见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