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恶意
二零一五年的冬天,上海湿冷得像在人身上披了条沁满冰水的毯子。
江郎身上已经没有多馀的钱,马上他连筒子楼的小隔间都负担不起了。
江郎睡在床上,幻想着有朝一日一举成名,自己的故事也会成为美谈。
他在出租房狭小的卫生间里洗漱,等华灯初上,他换上西装,伪装成一个自信满满的大人,带着自己拍好的电影去见大人物。
他等啊等,那些人连见他都不愿意,更何况看他的电影。
有一次,江郎站在公司门口等了一天,前台笑得好看地说,江先生,今天老板可能没空见你,要不你改日再来。
江郎摇摇头,抱着自己黑色的书包,站到门外等。因为冷,他搓着手,跺着脚,想通过磨蹭增加点温度。
老板下来后,江郎动作迅速地冲过去,从包里拿出自己刻制的dvd。他弯着点腰很快地自我介绍,我是江郎,这是我自己拍的电影,叫《破碎太阳》,想请贵公司看看,如果喜欢的话,愿不愿意投资拍摄我的其它电影。
没有人停下来,也没有人听他说话,那人的视线很快地从他身上扫过,然后迈大步子,钻进了车里。
冬天猛烈的冷风扑过来,彻骨的寒。江郎忘不了刚才那个人的眼神,像是在看埋在阴暗潮湿的石头底下露出的丑陋虫子。
他被钉在原地,觉得自己身上不合身的廉价西装显得滑稽可笑。为了显示礼貌,往身上喷的几十块的香水,也在此时,变得浓稠,让人难以接受。
江郎想起来,虽然是笑着,但脸上的苦涩溢满了整张脸。他和边泊寒说:“你知道我那时候在想什么嘛,我在想,我应该穿双更厚一点的袜子,下次站着的时候,脚就不会这么僵了。”
边泊寒静静地听着,这样明面的难堪他没经历过,但他了解世界的伪善丶腐败和绝望。
或许是他们拥有相同的一段经历,边泊寒没了刚才的不耐烦,他问:“那你下一次穿了吗?”
江郎没回答,他沈寂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整日躺在小房间里昏昏大睡。
后来,他收到当年同班同学发的vision比赛通知,同学说,我们这一批里,只有你还在坚持,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江郎拾起自己,从沈寂里冒出个头,把影片拿去参赛。他觉得生活好了那么一点点,尽管只有一点点,但也从厚重的大门透出了一丝光亮。
他以为他可以像所有成功故事那样,一朝翻身,鲤鱼跃龙门。
可是没有,江郎收到通知那天,是个阴天,下了雪,路很滑。
他刚刚送完一单外卖,正在赶往下一个商家取餐,手机蹦出一条短信,明晃晃地在界面上——尊敬的江郎先生,很抱歉通知您,因您的作品没被入选,望您再接再厉,vision在此期待您来年的作品。
江郎那刻感觉心里有座大山彻底崩塌,碎成了粉末。他定定地望着来年的作品那几个字,觉得异常地显眼和讽刺。
《破碎太阳》是他最后也是仅有的机会,他已经无法支撑自己再做一次梦了。
江郎迅速地萎靡了下来,每日喝酒喝到不省人事。房东拍门,让他交纳拖欠的房租,他充耳不闻,把音乐开到最大。
终於,在某天下午,他出门后,房租给房间换了锁。
江郎彻底地被扫地出门,不管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电影,还是他所能给予自己的最好的生活。
他在一个下雪的晚上沈默地走啊走,穿着他已经布满大片污迹的棉拖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走到曾经等过许多次的饭店门口,他知道,按他现在的样子,才去到门口,就会被赶走。
江郎走到饭店偏僻的角落抽烟处,找了个台阶坐下。
他擡头看天,上海冬天的晚上是看不到星星和月亮的,一切灰蒙蒙的。他在诺大的城市里,倍感自己的渺小,淹入人海,也不会有人发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几个西装革履,穿着定制皮鞋的男人走到外面来抽烟,言语里交谈着今年电影的参赛事宜。
江郎远远地望过去,其中有一个就是他等了很久,瞟了他一眼的那个人。
他心里升腾出最后的希望,像是即将熄灭的火堆里费力扑腾的火星,冒出缕缕青烟。
江郎快速地站起来,走过去,想为自己争取最后的机会。
几个男人看他过来,提高警惕,有个人像是呵斥流浪狗一样地喊,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