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
姜馥迩声若蚊蝇,即便邶恒将耳朵贴近也未能将这句话听完全。
但她此时这副油尽灯枯之象,邶恒也不难猜到她说得是什么。
这不免令他更为悲恸。
他这辈子见过不少死人,更救过不少濒死之人,但最终能活下来的都是心存希望的胜利者。
他不希望姜馥迩失了生的希望,这等同於对死亡妥协。
看她即将陷入昏迷的垂死之态,邶恒侧过脸贴在她耳边任声音缓缓送入她没有温度的耳中。
“答应过你的,我不会食言。”
她定是听清了这句话,才在逐渐失控的雕谢中微微动了动唇角。
欣慰也好,谢他也罢,知道她还尚存着口气等着归乡便足够了。
邶恒没再将情绪浪费在这些无用的抚慰上,他又用温热的湿巾擦了擦她额上的冷汗,接着往碳炉里添置了柴火,才起身披衣,去车外和曾荣春交谈。
大抵又过了个把时辰,马车终於在一处石桥边停稳。
这里挨着条窄河,周边没什么好看风景,唯有两岸密密麻麻的灌木丛。
四周河岸并无干净木石铺垫,只有长期泡在水中的泥泞,到处都泛着污水的腥臭。
所以这里行旅不多,只有零星棹船郎收工回来,将乌篷船驳於简陋的渡口。
曾荣春取了个灯箱下车,朝着棹船郎走来的泥路迎去,借着昏光接连去看几个来人相貌,嘴里还时不时问一句:“开渔吗?”
路过的几个人都莫名地瞧上他一眼,却无人回应。
直到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从通往河对岸的石桥上走来个带蓑笠的壮年,曾荣春才觉得终於等到了他们要找的人。
壮年体格比其他棹船郎都魁梧些,他一手提着油灯,一手拎了个铜镜,走起路来步伐轻快,像是有些功夫的。
要说怎么找到的这个人,曾荣春不免回想起离开关卡后发生的事。
他本是按着邶恒说的去找暗商,但邶恒说的暗商一会在南街,一会在西巷,致使他反反覆覆在城里兜了四五圈,才最终发现邶恒是有意将他调离,为了用他去转移有心人的视线。
他再回到马车时,邶恒手上已多了封信,信上的字迹密密麻麻的,没等他销毁便告知曾荣春入西境的小路要往东行。
曾荣春没被谁这么差遣过,更没被谁当做过挡箭牌。
他一怒之下,本想斥责邶恒行事不妥,却在即将脱口时,眼见邶恒将手里的信纸递了来。
他一头雾水接过,才发现手中的纸薄韧而白滑,竟是世间罕有的玉叶纸。
邶恒什么也没说,怕他吵到姜馥迩休息,只做了个“嘘”的动作。
曾荣春便将溜到舌尖的话又吞回肚子,灰溜溜地出了车厢,心中也随即有了大概猜测。
制造玉叶纸的植被既不长於东辽又不长於西梁,所以这种纸极其稀有,平常人可是连认都不认得的。
要想用到这上品纸张那可是要远渡重洋才能寻到,所以即便是东辽和西梁这样的小国也只有皇族才能用得起。
但曾荣春认得还是因他祖父,近侍御医曾广林。
那时他可是圣人最信得过的人,每每为圣人诊脉开方可都是他亲力亲为。
为了保证药方不被有心人替换或模仿,也只有他的药方才用得上千金难买的玉叶纸,故而曾荣春也有幸在祖父的书房见过几次。
这种纸的珍贵,即便邶恒身边都是朝堂上下的精兵强将,想从御前偷取那也是绝无可能的。
所以这纸只能是从暗商处索取。但方才他不在,邶恒也不可能把姜馥迩单独留在车厢内,那么可能的解释就是由行踪诡秘的人来传递信息。
曾荣春是个活口,邶恒与他认识不过数日,也不可能就这样信任他,所以才借口将他支走,还能将有心人的眼线调开。
但这种行踪诡秘的人背后往往都藏着巨大的秘密和背景,如今能被邶恒这般调遣,曾荣春想不到这个阔绰少爷是用什么样的筹码做交换的。
再想到那信上多处的劝谏之言,写信的人应是废了不少功夫才找到了这条小路,而且清楚这条路有多危险。
但邶恒却义无反顾,丝毫没把信上的提醒当回事,坚定地让曾荣春驾车上路。
…
石桥上的人迎着曾荣春走来,步子迈地悠然。
他态度不怎么友好,罩在大蓑笠下的眼鹰隼般从上到下扫了曾荣春一遍,颇为不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