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熟

窗子太小，姜馥迩无法将身子完全探出去，只能隐约看到客栈跟前那扇花门的边角。

那声音像极了邶恒。

但她看不清花门下站的人，只知道是个穿着藏蓝色长袄且体态臃肿的人。

没待再看清细节，那人就跟着小二走进了门。

姜馥迩收身回来，心里却格外忐忑。

方才那个暗卫统领还说在找邶恒的踪迹，有没有可能邶恒不知道卫鸿哲的行踪而误入此地？

但她当即否认了这个猜测。

以邶恒的谨慎，他不该这点消息都查不到。

姜馥迩在原地跺了几步。

但方才的声音的确和邶恒太像了，她不得不去多想。

想得深了，她便希望能亲眼确认那人的身份。

於是，她疾步走去门口，果断拉开门。

门外的几个守卫防备地簇拥过来。

姜馥迩倒也没慌乱，忽然漾开一抹少女迎春的笑意，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就已脱口。

——

这间客栈的客座等级分明。

有钱的坐在堂中光线最好的位置饮酒食膳，差一点的就坐在正堂侧面的台阶之下，虽然布置了柱子和装潢，倒也不妨碍吃酒看戏。

但放眼整座客栈中，最不好的位置就应属正堂边缘，那些光线昏暗且靠近后院马棚门窗的座位。

这里炭火更是寥寥无几。

通向后院马棚的门关不紧，冷风始终从外倒灌，使得原本就不暖和的区域更是寒风刺骨。

所以坐在这里喝酒的多是些社会地位不高的贩夫走卒。那些人身体硬朗的居多，手中闲钱能在这样的豪华客栈中寻个抗风的地方就已是幸事。

看着小二在眼前的残品茶壶内又续了些茶叶沫，邶恒抹了把脸上粘的胡须，往下压了压瓜皮帽，又将长袄裹地更紧了些。

因文素遇刺，近几日卫泓哲增派了人手在追寻邶恒的下落。

同时，又因伍均奉命撤走了些河官身边的暗商，才让卫鸿哲因此起疑，开始彻查西梁境内可疑的细作。

如此一来，卫鸿哲多半会将重点放在各个关卡，他定是会觉得邶恒要趁乱逃回东辽去。

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能寻到这么个灯下黑的机会。

那日处理了文素之后，邶恒就拿到周正共差人送的消息。

上面称卫鸿哲行进的路线与自己猜测差不多，只不过他精简了身边的暗卫和随从。

邶恒没在季阳留下太多眼线，一来担心暴露，二来也没有必要。

他进入季阳后，按照周正共提供的线索顺理成章找到了伪装的商队。毕竟卫鸿哲出没的地方，处处都留着站岗盯梢的人。

回忆今日所见那几个暗哨的人。

邶恒晃荡着酒坛子，往嘴里灌了口热酒。

可惜，这酒哪有什么滋味？

他忍不住腹诽没钱的人喝的酒都是掺了水的。别说辛辣暖身了，倒是喝了一肚子水饱，多了反覆出恭的机会。

窗外的冷风不断往屋内倒灌，吹得邻桌人大声谩骂了几句，才有跑堂的过来续了热水。

小二顺手将格挡的木门拉上半扇，生怕惊扰了堂中的贵人们。

这样的嘈杂不免引人注意，坐在堂中最上首的男人也下意识朝这边侧了半张脸，那副冷若冰霜又不屑一顾的回眸，让围坐在他身边小桌的几个武位同时攥紧了手下长刀，随时等待执行命令。

但很快他又转回头继续慢条斯理享用食膳，暗示周围人无事发生。

轻描淡写的一幕在寻常人看来不过是富贵人家的教条森严。

落进邶恒眼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望着那人刚转走的侧脸，他眼下愕然，拿着酒壶的手在面前一顿，思绪不经意流转回他幼年时。

……

酷暑难熬，邶恒反覆练剑仍无法突破瓶颈，正对着陪他练习的小太监大发雷霆。

他将那把幼儿用的重剑扔到地上，传出叮叮咣咣的清脆声音。

小太监拿捏不好他脾性，更怕这时候上前劝慰反倒火上浇油，干脆急忙伏地，趴在地上说些“殿下息怒”这样无关痛痒的风凉话。

“都跪着都跪着！谁起来我砍了谁脑袋！”

邶恒那时不过六岁，用袖子抹了把额头冒出的细密汗液，负气地下了这道命令。

看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真的就那样乖乖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