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清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唇角自然掠起的笑意,也看着她眼眸里无悲无喜的死寂。
他忽张开双臂,将阿榆拥在怀中,拥得紧紧的。
阿榆顿时僵住。
她试图转头看向他,黑冷的眼神里多出了丝困惑。
但沈惟清搂得如此紧,她竟动弹不得。
沈惟清的手掌下,是阿榆的脊背,如此纤弱嶙峋,细细的骨骼根根分明。
他默默想,这是长大后的她。
有足以自保的武艺,有狡黠如狐的聪慧,却还是这般地脆弱易折。
那么,当她还是七八岁的小女童,又会是何等的幼小无助?
这么多的伤,她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凌岳说她心境有问题,凭谁遭遇那样的三年,心境会不出问题?
他最终哑着嗓子道:“阿榆,未来,有我。”
他会娶她,他会护她,不会让她坎坷半生,还遭遇狼藉不堪的未来。
阿榆有些迟钝,一时不记得推开他,也不记得回复他。
这是承诺?
她的未来,会有他?
可惜,不会有。
沈惟清是秦藜的未婚夫,秦藜的未来会有他。
至于她的未来,有她自己就够了。她还能保护秦藜,不让沈惟清欺负她。
想起秦藜,阿榆嘴角的笑意真切了起来。她推开沈惟清,笑着看向他。
“沈惟清,谢谢你。我今天本来心情很好,后来提到……提到那些事,真不痛快。这会儿,我又好多了。”
沈惟清抚额。
她好多了,他不怎么好。
因她而生的阴翳,何时才能退却?
或许,先要调理好她的身体?
他从袖中取出药方,“我会抓好药,回头交到安拂风手里,让她按时给你煎服。不过……”
他看着她已经恢复神采的眼睛,“你会好好养着吗?”
阿榆怔了下,“我当然会好好养着。我好容易活下来,若是死得早了,岂不是让那些盼我活不好的人得意?”
连想活下来的理由都如此奇葩……
沈惟清叹气,“可我觉得你不会。所以我还是把你娶回来,看着你好好调养吧。年纪轻轻的,养成这刁钻古怪的脾气,指不定就是这些旧伤闹的。”
阿榆便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娶?”
沈惟清咳了一声,轻声道:“你尚在孝中,但情形特殊,可以先行成礼。只是婚事需从简,不宜大肆操办。”
若循古礼,婚期需待三年孝期之后。
但凡事总有特例。当年乱世初定,百姓人口锐减,朝廷推出了许多鼓励婚嫁生育之举措,并不希望寡妇守节,也不希望在室女为守孝误了花期,因此民间提前脱孝成亲也是常见之事。
这二三十年虽然天下太平,先前的规矩却延续下来,如秦家女这般已过适婚之龄的小娘子,又遭逢家中大变,成婚并不会遭人非议。沈家信守承诺,以高门迎娶无依无靠的寒门孤女,怕是还能博得士人几句赞誉。
阿榆却听得有些犯愁。
秦藜虽说一日好似一日,但至今未曾苏醒,若到了成亲之日还未复原,那该如何是好?
沈惟清见她眉目微凝,以为她因婚事从简伤心,劝慰道:“大婚虽不宜热闹,但等你我诞下麟儿,即便我们不提,祖父、父亲他们也一定会好好热闹几日。”
阿榆傻眼,“诞……诞下麟儿?”
沈惟清认真道:“你我已过适婚之龄,待得成亲一两年,诞下麟儿岂非顺理成章之事?”
阿榆一想,的确有点道理。
只是沈惟清这人,平时看着沉静温雅,也忒不知羞,怎么就扯得那么远?
不过……如果沈惟清和秦藜生下小娃娃,或许她可以当小娃娃的干娘。
沈惟清瞧着她神色不定,忽惊忽愁忽喜,倒有了丝安慰。
从见第一面起,他就看出这小娘子不是实诚人,也能看出她那些明媚或哀愁都是装出来的。但从给她检查伤势后,她的喜怒哀乐不再是面具,而是她最真实的情绪流露。
她不会是个省心的娘子,跟他曾期许的妻子也南辕北辙。但既是四十年前便定下的缘分,他总有责任将她担起,领她从幼年的阴影里彻底走出,让她的眼睛恢复清亮,不再暗黑如永夜。
他一伸手,牵她向外走去,“走,晚膳应该差不多了,我们先去见祖父。”
阿榆自然没有意见,只是觉得手被他牵过的地方怪怪的,有点毛毛的,又有点麻麻的,说不出的诡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