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榆认真地看着他,“还不够吗?”
够吗?
李长龄试图去理解阿榆的思路,却终究无法理解。
阿榆看出李长龄的困惑,想了下,慢慢道:“我刚入临山寨那段时间,过得不太好。为了活命,什么都吃。
从野菜树皮,到野兔青蛙,甚至毒蛇老鼠……毒不死我的,全是我的食物。
有一次饿极了,我大约生吃了老鼠,可能也生吃了正逮老鼠的那条蛇……
吃完不久便晕了过去,醒来时两眼发花,嘴里发麻,连记忆力都变差了,先前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
李长龄神情不动,眉眼却冷凝起来,沉默地看着阿榆,听她继续往下说着。
“从那之后,我的舌尖便一直麻麻的,闻着再香的吃食,也尝不出丝毫味道。
凌叔找到我后,寻了不少能人异士为我诊治,有说中了蛇毒,有说心境异常,各自开过许多药,但吃下去全无效用。
直到十四岁那年,我尝到了秦藜姐姐做的饭菜。”
阿榆当时只是想见见继兄裴潜看上的小娘子究竟是何模样,私入秦宅对于她来说就是桩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的嗅觉灵敏,被秦藜做的羹汤香味吸引过去,也便随手盛来吃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原来迟钝发麻的舌尖,竟意外品出了一丝食物的鲜香。
秦藜是温厚之人,看着小女孩渴望的眼神,不仅不曾计较她的偷食行径,还继续为她做吃食,细致地照顾着这个看着十分可怜的小妹妹。
哪怕后来知晓阿榆来历,依然信任维护着她,——如同信任维护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姐妹。
“或许真是我心境出了问题吧?我总觉得,藜姐姐做的某些菜式,跟阿娘做的有点像,所以我才能尝出些饭菜的香味。
她帮我梳头,带我裁衣、观灯会、挑衣饰时的感觉,也很像阿娘。”
李长龄迟疑道:“阿榆,四婶的性情……和寻常娘子并不一样。”
那样的爽利、坚强,又那样的温婉、重情。
阿榆便笑起来,“她们当然不一样,只是,她们待我的感觉是一样的,是……很真实的,护着我的感觉。”
虽然当时的阿榆已是临山寨的小魔星,根本不需要秦藜的保护。
李长龄蓦地明悟,“阿榆,你将秦藜当作了你的亲人。”
阿榆道:“是她先将我当作亲人。那感觉……很好,所以后来我就在石邑镇住下了,一住三年,甚至常常住在秦家……”
她渴盼亲人和亲情,而她的身边,真正的亲人已经缺席太久太久了。
那些年半真半假的相处里,秦池夫妇怜惜她,秦藜疼她如亲妹,一无私心,二无杂念,纯粹地将她当作孤弱的年少娘子照顾着,不知不觉间弥补着她缺失的感情,也顺理成章地被她当作了亲友和姐妹。
因这些年所受的折磨,她早已满身戾气,仿若自地狱中爬出的小魔头,遍体竖着尖刺,用恶意的目光,警惕着所有人,并对可能的敌人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暴起反击。
而秦藜和秦家,让她看到了光,可以穿越阴霾驱散她心底阴暗的光。
如果继续相处下去,或许有一日,她能恢复过来,像其他小娘子那样,会哭会笑,会爱恋会欢喜,活得像一个人,而不是从地狱中爬出的行尸走肉。
看着阿榆恍惚里带着渴求的目光,李长龄终于明白过来,忍不住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叹道:“既然秦家真心护你,兄长也感谢秦家和秦藜。只是饮福大宴那桩案子,应该极不简单。
阿榆,你若追查此事,找不出线索还好,若是找出线索……怕有人会像对付秦家那样对付你。”
“对付我?”
阿榆悠悠地笑了起来,“灭我的门吗?可我家只剩了我一人……”
“……”李长龄半晌才轻轻一笑,“不只,还有我。”
阿榆道:“你不是,你不是我家的人。你得活着。”
她说得清清淡淡,无情得仿若浑身尖刺竖起的刺猬。
独那句“你得活着”,如钟磬般无声地敲击着谁的胸膛。
李长龄默然,然后轻声道:“阿榆,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我会活着,也让你……好好活着。”
阿榆笑了起来,“那参与饮福大宴的事……”
“此事你若寻我,正是舍近求远,反而会让人留意到你。”
“兄长的意思是……”
“去找寿王藏在玉泉观的那位美人。”
李长龄轻轻往后一靠,神情已恢复了素日的从容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