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吾父仁厚,将她接入山寨,为其置屋添衣,如亲生女儿般鞠养成人。可惜其不知感恩,至今不曾唤过一声‘父亲’,却还倚仗父亲宠纵,恣意妄为,自命不凡。
不孝无行,嚣张如斯,她的证言,岂能采信?
裴潜敢以性命起誓,罗榆一心摆脱养她育她的临山寨,才会图谋沈家那门亲事,对秦家做出灭门夷家之事!”
韩知院看向了阿榆,“你有何解释?”
说来今日阿榆所经历的意外与变故,并不比在场任何人少。
今日之前,她是秦小娘子,是沈家认可的未来宗妇,也是审刑院挂过号的文吏,连韩知院都因她对秦家、沈家的态度而另眼相待。
可她千方百计找出来的江九娘案疑凶,被突然冒出来的“真凶”否决,她自己还被揭穿是冒名顶替者,是凶残无行的匪首之女,甚至成了秦家灭门案的杀人疑犯……
阿榆眉眼淡淡,只是瞳仁似被一身深色衣裙衬得特别黑,黑得如不见底的夜。
见韩知院问起,她竟笑了笑,“秦太官遁避北境,连自己真实姓名都不敢提起,我便是冒名出现在京城,谁又会揭穿我?
何况四十年前订下的婚约,虚缈如空中楼阁。若沈家不认呢?若沈郎君因秦家消失已然另娶他人呢?为一桩全无所握的婚约,就做出灭人满门之事?”
裴潜咬牙道:“临山寨上下至少数百人,都能证明,你罗榆,便是如此癫狂之人!”
阿榆似不曾听到裴潜的话,目光轻飘飘地越过他,看向秦萱,轻叹道:“阿萱,你看到了,秦家灭门之后,裴绩成顺利得朝廷收编,从此高官厚爵;
裴潜从山匪少当家摇身一变成了官宦子弟,还顺利抱得美人在怀。而我得了什么?”
秦萱自裴潜默认阿榆曾将他四名随从削成太监后,便有些神思焕散的模样。
此时听着阿榆的话,目光游移片刻,苍白着脸“嗤”地一笑。
“裴榆,若我那日死在山匪之手,你已得了沈家的婚约,沈郎君的爱惜,以及许多人的尊重。未来,沈家宗妇该得的富贵荣华,你一样也不会少!”
裴潜听了秦萱之言,心下大定,向上行一礼,“诸公明鉴,若能还秦太官一个公道,这个罗榆,裴家绝不包庇!”
韩知院眯了眯眼,“你们一会儿罗榆,一会儿裴榆……你究竟姓什么?”
最后一句话,自是问的阿榆。
阿榆的脸色便更白了些,连嘴唇都已是淡白色。
秦萱认定阿榆从继父姓,唤其裴榆;新任昭武校尉裴绩成抄录妻儿姓名的官方文牍上,亦是裴榆;
但裴绩成独子却一直唤她罗榆,应是让她从母姓,根本不认她是裴家人。
而阿榆其实从未计较过他们如何唤自己。
半晌,阿榆弯弯唇,笑容甜美,却干脆利落地说道:“丧家之人,无姓!”
韩知院等便想起裴潜方才提过,阿榆不容于本家,才会被匪首接上临山寨。
看来是真的了……
沈惟清坐于旁边案席,看着她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只觉心头一阵绞痛,忽扬声道:“她姓苏!”
众人不由都看了过去。
中意的小娘子忽然成了西贝货,还成了匪首之女,但沈惟清镇定自若,并无半分怨恚惊怒之色,谁见了不暗暗赞一声这位郎君的好气度?
谁想他忽然会站出来,冒出这么一句。
窦尚书皱眉,“沈惟清,她姓什么,自然以她自己所言为准,你这又闹的哪一出?”
沈惟清起身,走到阿榆身侧站定,方向上一礼,说道:“窦尚书,公堂之上,若都以各自所言为准,那江九娘究竟算秦萱所杀,还是算水月所杀?
沈某倒是说过无数遍,江九娘并非沈某所害,窦尚书为何又不肯听我半句分辩?”
“你……”
窦尚书倒想老着脸皮,倚仗资历斥他几句,那边韩知院却笑了起来。
韩知院道:“窦公,秦家灭门案原便是本院所辖,何不听听沈刑详如何说?我辈查案,自是以真相为要。”
说得客套,真相为要……这不就是在打他的脸吗?
窦尚书暗恼,却见那边审刑院几人,看他眼神如钉子般要钉他几个窟窿,便想起下属有意无意的抱怨,只得隐忍了,向沈惟清道:“你道她姓苏?是那个将她逐出家门的本家,姓苏?”
沈惟清肃声道:“慈谷镇那个苏家,没有一人有资格将她逐出家门!
御史中丞苏季成遗下的独女,谁有资格将她逐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