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凤姐这话,宝玉也觉得有理,倒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拭泪道:“如今二姐姐日夜挨打受苦,香菱也病了,也没人请个大夫去瞧,林妹妹又走了,我还活在这里做什么?竟是不如一头撞死了在这里,一缕幽魂跟着妹妹去!”
紫鹃亦跟在了宝玉后头子,听了这话,也眼中落下泪来,上前紧紧攥着黛玉的手,泣道:“姑娘这去了,可怎么好?”
黛玉轻拍着她的手,柔声安慰道:“没什么不好的,林家的姑娘,总不能在贾府出阁,去了也好,来也空空,去也空空。”
紫鹃陪着黛玉多年,最是割舍不下这份情义,不免花颜带雨,哭得比宝玉更伤心。
黛玉目光如水,缓缓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如玉如花的脸面,轻叹道:“如今我要去了,这一去,是我终生大事,或也有为我担忧者有之,为我不服者亦有之,只是,这些,从来都未必是祸,况且自古以来,本就是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探春听得眼眶都红了,吩咐侍书送上一个锦匣,轻声道:“林姐姐,你这一去,一定要好好儿的。我也没什么东西送你,只有这一幅芙蓉锦鸡图,原是我依着宋徽宗的画作真迹描绣出来的,送给姐姐,也算是我的一点子心意。”
黛玉点点头,示意雪雁收了,含笑道谢道:“多谢妹妹费心了。只是我去了,妹妹心里也有些个成算才是,那环儿兄弟年纪小,未免淘气些,好生教养,必定成材。”贾环之性执拗,若是无人教养,必如螃蟹横行。
当此人面,她亦只能言尽於此。
探春含泪点头,惜春却亲手拿着一个长形锦匣,亦递给了雪雁,漠漠地道:“林姐姐,我也是来去赤条条,偏生两府都不干净,也没什么干净的东西送给你。倒是前些日子,我费了些工夫,用姐姐送我的颜料笔墨,画了携蝗大嚼图,博姐姐一笑。”
说得黛玉不禁“嗤”的一声笑,想起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时候,多少人取笑於她,可也给沈闷的生活添了一抹亮采。
人生多少风花雪月,可是谁知红尘茫茫并非拘於风月?
宝玉却是越发黯然起来,忧伤地道:“怎么三妹妹和四妹妹都这样看待离别呢?这样忧伤的时候,天都下雪来低泣,偏生你们都含笑。有老爷太太在家,只要妹妹不愿,还有什么事情能勉强妹妹的?好妹妹,你不要走了,就在潇湘馆里住着,咱们又近又好亲香,紫鹃也必定不舍妹妹的。”
黛玉瞅了宝玉一眼,清丽的容颜如同新花初绽,越发显得光彩照人,不见素日苍白柔弱,叹道:“天底下哪里有不散的筵席呢?宝哥哥,你这喜聚不喜散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略改一二分呢?”
惜春也笑道:“姐姐说得极是,可不就是这个?晚散莫若早散,只怕还能留得清白一二!”
听了惜春这话,宝玉越发急了起来:“怎么四妹妹也要走了不成?说话这般不吉!什么早走了就能留得清白一二?哪一个女儿家不是清清白白的?你们都走了,只馀下一所空园子,只剩下我一个儿,我到底还有什么趣儿?”
探春呆呆地瞅着惜春,又看了宝玉半晌,才轻叹道:“宝哥哥这是什么话?如今是戴总管来送林姐姐去的,你这么说,竟是让老爷太太如何自处了?天下再大,大不过皇上的圣旨,林姐姐是该去的了。”
黛玉点头微笑:“我可不就是要去了的?原是说要去了,偏生就是给你们绊住了!”
又看着宝玉不知世事的稚嫩面庞,纵然已纳了紫鹃,依然只知风月,不觉口内一声幽叹:“宝哥哥,人生不过就是如此,如天上明月阴晴圆缺,有悲欢离合,有笑也有恨。一声长笑,卷去一腔长恨。人生无关风月,你切记在心。”
听到黛玉似含无穷沧桑的话,宝玉不觉听得呆了。
黛玉却不再理会他,只是转头看着笑吟吟站着的戴权,轻声道:“戴公公,我们去罢!”
戴权忙躬身答应,亲手来扶着黛玉上了院中的八人大轿,缓缓地放下了轿帘,遮住了她望着潇湘馆的视线。
轿起时,黛玉眼泪湿了衣襟,指节搓弄着手帕,微微有些泛白。
离开居住多年的潇湘馆,走向她的人生之路,为何,她竟隐隐有些恨意呢?
在这里,她萌生了如诗的少女情怀,也泯灭了美丽的少女憧憬,病由此荫,情在此绝,一腔幽恨,无关风月,或恨潇湘成了一生的伤心之地。风雪吹动了竹叶,越发地响了,它也是在风雪中低泣,落雪成泪,凝结低落。
皓腕如玉,纤指莹洁,轻揭窗帘,回望时,雪色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