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的击鼓作战图,执着长刀的将军,击鼓的鼓手,蓄势待发的兵士,浑身充满了野狼一般的力道,肌肉都似迸破铠甲,带着雄浑的力道迸发出来,黄沙弥漫人影迷蒙,一点残阳似血,在他们身后化作光环,仿佛他们都已经活生生地将这一场战前场景呈现在每个人的面前。
将士脸上的风霜,鼓手脸上的豪迈,带着悲怆的激情和昂扬,有着一鼓作气的傲然和勇气。栩栩如生的人物,震慑人心的景物,逼真得让人喘不过一口气来。隐隐约约,似乎已经听到了雄浑的鼓声:“咚咚咚,咚咚咚咚……”黄沙迷雾中的一切,低沈的鼓声,又好似东海波浪滔天,击打礁石。
黛玉忘形地凝视着眼前的画作,这种霸王拔山的气魄,叱咤风云的睥睨,是她永远都想不到的气势和场景。她一直都知道他是雄浑有力的,可是却没有想到,历经一场战事归来,他竟豪迈至此,狂放至此,震慑人心!
黛玉回眸看着正在吃茶的徐若凡,不禁呢喃道:“这才是真正的你罢?”
徐若凡脸上有些愕然,没有听懂她细弱的话中之意。
“是我的不是罢?是我太骄傲了,我总觉得天下都在我心中。”黛玉抚摸着那画作,依然有些不敢置信,这才是真正的男儿胸襟罢?
“是的,是我太骄傲了,总是清高地俯瞰世事,觉得每一个人都是庸俗不堪的,只有我自己才是出淤泥而不染。可是,是我太矫揉造作,我才是真正不堪的人啊!我是最没有资格骄傲的人。”黛玉静默着,呢喃着,有些傻傻的。
徐若凡不禁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笑道:“娘子,你再看这幅画,我都跟这幅画吃醋了。我还是我,画还是画,怎么就只有你傻傻的?”
随笔涂鸦的一幅画而已,倘若娘子傻了,他可就得不偿失了。
黛玉眼角忽而沁出一点晶莹之意来,叹道:“是我太坐井观天了。”
擡起水盈盈的双眸,凝望着徐若凡,轻声道:“人人都夸赞我生在钟灵毓秀之地,芙蓉天生,秀色夺人,也都夸赞我满腹经纶,锦绣文章信手拈来,又都夸赞我虚怀若谷,世外仙姝,不爱荣华富贵,冷眼笑看人生。”
徐若凡自问极懂得她性情,可是听了她这话,不由得有些疑惑,点头道:“这些话,我都知道,人人夸赞娘子的话,我都记在心里呢!”
低头在黛玉额上印下一吻,笑道:“我娘子可是举世无双的,该夸赞。”
“不……”黛玉轻轻地摇了摇头,挥洒下泪珠无数,落在画纸上,浸透了那墨迹斑斑,可那苍劲的力道深透纸背,依然清晰无比。“是我错了,是我犯了文人最容易犯的臭脾气。其实,我是完全没有资格骄傲的。”
以往还好,可是今日,看到他的画,雄浑震撼人心,也让她看到了不足。
她的不足。
文人,尤其是江南的文人,瞧不起武夫的粗莽,瞧不起暴发户的穷酸,这种骄傲,如影随形,从小就已经浸入到了她的骨子里。这种骄傲,最容易让文人迷失了本性,只依着自己的身份和骄傲去做事。
说得徐若凡咳嗽了一声,有些笑意地道:“娘子这话说得为夫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这画,还是以前的画,我还是以前的我,并没有丝毫改变。”
黛玉扯着他衣袖,指着画道:“不,这幅画,真实得让人感动。你的力道依然磅礴大气,可是你自己没发觉么?以往的残荷听雨,唯美,磅礴,可是,却怎么也比不上眼前这幅画的真实,这种气势,这种真实,抓得这样贴切。”
自以为懂得很多,其实,她完全不懂,什么才是真实。
徐若凡轻轻一笑,扶了扶她发上有些歪斜的碧玉簪子,道:“这些,不过都是唯心而已,用心画的罢了。若是论起功力笔锋转折走势,都不如娘子你。”
“唯心而已?”黛玉慢慢地咀嚼这句话,随即苦笑了一声,道:“是啊,唯心而已。往日,我也常常说,不论做人做事,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唯心而已。可是,我却是头一个玷辱了这句话。我又算什么精通琴棋书画呢?”
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将黛玉一生的骄傲摧残殆尽。
亏得她还一直很骄傲地看待着红尘俗世,清高地数落着别人的庸俗。
曾几何时,她也是如此面目可憎啊!
她总是将所有的事情,围绕着自己理所当然地去想。
她总是认为,自己与世俗的女子不同,自己高人一等。
其实,其实,最最肤浅,最最庸俗的人,是她,而不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