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花好(四)
时酒传了信说十日归,那这十日望茗便要在画馆好好掩过去。
望茗往年也会顶替时酒在宫里,戴着面具倒是没人认出过,她替小孟后画过像,不过小孟后聪明,无论何时她都会很警惕。
皇宫她摸得很清楚,她也记得时酒的交代,南栀的下落不必再找免得落入圈套。
风过夜半,月落西侧,望茗裱好了画后听阁楼下的大门响了。
她朝着外面望去,房梁的黑猫一叫险些蹬掉了砖瓦。
阮倾竹提着宫灯在门口等了好一阵,门一开才发现画馆院里的灯全熄了。
望茗将她的衿带递出去说:“你的东西。”
生冷的语气让阮倾竹不适应,“我想出宫转转。”她接过衿带装进了袖子里,也并未检查。
宫灯绘的细竹,阿娘取名那年道:姑娘应如竹当淡自轻。
许是应这名儿,阮倾竹貌似喜这山竹景图。
望茗视线往下,光在阮倾竹指节上散开,无铅华浮面也如玉面美人。
她看着阮倾竹问:“你是要我带你出去?”
“可以吗?”阮倾竹音色弱弱地说,“我不会骑马,想瞧瞧纳枷楼,听闻赤临纳枷楼彻夜不休,百姓都喜夜里三柱香。”
望茗收了眼神,语气生硬说道:“阮二小姐最好哪儿也别去,呆在殿里对谁都好。”
“你是怕我叔公?”阮倾竹轻声问,“那日他可是吓着你了?”
望茗被问得神情错愕,她还没被人吓到过,阮霁霖三言两语不至於让她害怕,面前这人问的话倒是让她想笑。
她说:“不至於。”
“那你怕什么?”阮倾竹说,“过几日恰好是你师傅祭日,听闻这纳枷楼的夜间香祈福更灵验。”
阮倾竹提到这儿,望茗才想起时酒师傅祭日的事儿,时酒说的十日归,大概也要办这祭日的事儿。
时酒的师傅司徒清是璟国人,按照习俗祭日得由后代去庙里诵经保泉下魂安息。
司徒清没有后人,这事儿得时酒自己做。
“那烧完了香赶紧回来。”望茗锁了画馆门。
阮倾竹心底松了一口气,只有时酒能有法子让她避开入宫为妃,不过近来这人倒是和以往有点不太一样。
檐下浪飞蛾,云隐玄度,翩纤宫灯照着宫巷,让影子晃动在脚底。
前去马厩的路不好走,阮倾竹跟在望茗身后,两人没有说一句话,让静夜淡了些凉气出来。
她想了好一阵才开口问:“先前你说的可是真的?”
望茗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她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阮倾竹,说:“我说什么了?”
“大祭司的后裔戴面具那事儿。”阮倾竹透着月光瞧见望茗的双眼莫名的心头一寒,有点害怕。
她记得时酒是一双含情眼,能让人不自觉心口酸涩不敢多看的眼睛。
望茗转过身继续往前,口中道:“记不清了,要问话便问完整。”
“面具可是有何忌讳?”阮倾竹跟上她,在旁侧问道。
望茗没有答话,她从前入宫替时酒没遇上阮倾竹这么麻烦的人,那日阮倾竹揭了她的面具,犯了忌讳,非倾心之人不能揭。
阮倾竹见她不说话,便不再揪着继续问,苍穹月如轻纱盖在琉璃瓦之上,夜巷再度恢覆成了寂静。
纳枷楼内供的几尊神像有夷川大地的圣母,也有大源朝信仰的真神,百姓当作寄托祷告这世间糜烂,也叹这人世万苦。
阮倾竹和望茗到的时候纳枷楼外人来人往,夜间香火不断,钟鼓长鸣惊了枝头夜鸟。
纳枷楼为五层,每层供奉着不一样的神明,百年前修建的时候寻了各地祭司齐聚赤临。
阮倾竹只在书上看到过文字记载,那场面连一幅画像都未曾留下。
“我记得阿娘说,信仰神明者是妄自菲薄,认了天理故而信了天命,生而为人且不应该将自己的事儿托给庙中石像。”阮倾竹轻提着裙往台阶上走。
纳枷楼前共有九十九阶,有人每步叩首求逝者而息。望茗侧头看她,光雾搁在双眸之外,蒙上的水珠让人不乏心疼。
阮倾竹便是这样,生了一副娇柔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不忍大声说上两句。
“这世间不缺信徒。”望茗转了过去,“你不过也是其中之一。”
纳枷楼的四角系了彩色绸缎,陷在黑暗里,像是黄泉路的鬼门关,又像是夜行百鬼的祭祀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