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三,安南沿海。
潮水一波又一波,拍打岸边礁石。
梁小七蹲在礁石上,目光穿过灰蒙蒙的海雾,凝望远方。
在他身后,近百个用破布和树枝搭建的窝棚,歪歪斜斜地立着,随时会被狂风掀翻。
女人们蹲在礁石间,用削尖的木棍在石缝中探寻;
孩子们在浅滩上奔跑嬉戏,弯腰捡起被海浪冲上岸的水植,随手塞进嘴里,脸上带着满足。
梁小七站起身,提起竹篮,朝着营地走去。
梁家明迎了上来,接过他手中的篮子,喉咙不禁发紧。
篮底只躺着几枚贝壳和几条小鱼。
“已经快两个月了。”
起义时的豪情壮志,如今已被磨得所剩无几。
安南都护府近在咫尺,这些日子更是频繁巡逻,让他们不敢离开这片偏僻的海港撒网捕鱼。
更糟糕的是,早先为了造反,他们把鱼叉都打成了刀具,近海捕捞变得异常困难。
这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梁家明曾多次劝阻,但王海龟却一意孤行。
王海龟认为,造反用刀更“正规一点”;
毕竟他见过的岸上唐兵,都是手持横刀。
当然,战果也不是没有——
他们俘虏了几十名官员。
有广州的、雷州的,但更多是岛上的。
如今,鱼干早已吃完,近两千名疍民只能靠挖野菜、捡贝壳勉强果腹。
沦落至此,他们之前居然还企图攻打振州?
“真是异想天开。”
梁家明站起身,拍了拍粗布短打上的沙粒。
远处,几个汉子正在修补一艘破旧的帆船。
那是他们从官军手中,抢来的唯一大型战利品。
王海龟蹲在船边,嘴里嚼着槟榔,正用麻绳绑着两块木板。
见梁家明走来,王海龟抬起下巴道:
“船底漏水的地方补好了,但帆破了,只能划桨。”
“阿翁,咱们得想办法弄点粮食,再这样下去……”
王海龟啐了一口槟榔渣,眯着眼看着他:
“把卢钧拿去交换,不就有粮食了吗?”
“卢使君已经被林大娘子接走了。”
“谁让他被接走的?”
“……是我。”
“我同意过吗?”
“没有。”
梁家明抬起头,眼神中带着倔强:
“阿翁,我们起事是为了活命,顺便杀几个坏官。
“而卢使君和黄县丞一样,是好官。”
王海龟索性扔下手中的修理工具,皱眉道:
“我没记错的话,当初是你提议去抓大鱼,还说卢钧就是大鱼。
“抓也是你,放也是你,你还想怎么的?”
梁家明握紧拳头,沉声道:
“因为我想确认,黄县丞说的是不是真话。”
那几日,他兄弟几人在澄迈养伤,黄县丞和李老仆没少说卢钧的好话。
梁家明始终半信半疑。
提出攻打雷州,俘获卢钧,为的就是和他面对面谈判,看清这位岭南最大人物的真面目。
而卢钧也确实答应,将在回去之后,解除疍民身上的各种压迫。
梁家明这才同意,只放卢钧一个官员回去。
他的出发点,始终是“怎样做对疍民最有好处”。
只是,这么多天过去,他们不但没有听到赦免的消息,巡逻的官军船队反而越来越频繁。
难道他梁家明,真被卢钧骗了吗?
话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梁家明猛地转身,看见梁小七跌坐在礁石上,竹篮打翻在地。
他颤抖的手指向海面。
稀薄的雾气背后,一艘大船的黑影正缓缓驶来。
梁家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到底还是追来了。
“所有人都躲到礁石后面去!”
窝棚间的火堆被迅速扑灭。
女人们拉着孩子和老人,躲进了礁石间的阴影里。
“大哥,我们怎么办?”梁小七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几分哭腔。
梁家明趴在最高处,目光紧锁那艘船影。
它竟无视淡薄海雾的阻隔,径直朝这边驶来——
显然目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