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胁迫之书……圣上岂会轻信?朝中诸公更不会……”
黄举天不慌不忙地点头:
“自然。所以孔公还需换支笔,再给圣人写一封。”
“……还要写什么?”
“告发冤句黄家私藏甲胄弓弩,蓄养死士,图谋不轨。你已派颜峰镇压黄家,请圣上下旨处死黄巢。”
孔顾纯闻言,惊得双目圆睁,手中毛笔“啪嗒”一声掉在宣纸上。
黄举天俯身拾起毛笔,塞回老人指间,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孔顾纯不得不强忍手背灼伤的疼痛,重新提笔斟酌词句。
待两封书信俱成,黄举天竟取来他平日的墨宝,仔细比对字迹真伪。
才看了几行,便冷笑一声,将其中一封撕得粉碎。
这位久经世故的老儒,终于放弃了所有小心思,完全按照黄举天的要求重写。
待墨迹干透,孔纬怀抱里的沙漏,仍在流淌细沙。
而厅堂中央,两位族老已然气绝多时。
眼瞅长辈僵硬的躯体横陈于地,十二岁的孔纬终于崩溃,抛却了世家子弟的教养,嚎啕大哭: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们孔家?
“我家世代积德行善,多少百姓仰我孔门鼻息过活!
“你如此丧尽天良,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孔顾纯面如死灰,想要阻止却为时已晚,只能哀求地看向黄举天。
后者缓步走到孔纬面前,手掌落在孩童发间:
“小郎君可知,孔家所作所为,早已背离孔圣‘仁者爱人’的本意?”
他声音平静道:
“前年山东大旱,赤地千里。
“可孔府明明粮仓充盈,却将米价哄抬至斗米三百钱。”
回忆间,黄举天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深。
那年旱灾,他尚在曹州,未赴长安应试。
为了养活藏在泰山的百名义子,他不得不动用家族关系,百里迢迢从淮南道购粮。
与此同时,他多留了个心眼,暗中查访粮价飞涨的原因。
明面上,旱灾是根本原因,豪绅颜家哄抬粮价是直接原因。
背地里,却是孔家囤积居奇造成。
甚至在旱灾初起时,孔家非但不放粮赈灾或公告预警,反倒暗中收购百姓余粮。
颜家不过是摆在台前的傀儡,专替孔家做些不光鲜的勾当,维持声誉。
“仅这五年来,孔府以‘自愿投献’之名,强占民田数目,便高达千余亩。”
黄举天负手而立,俯身逼近孔纬朦胧的泪眼:
“小郎可知为何会有‘投献’之事?”
他声音低沉:
“皆因朝廷赋税日重,寻常农户根本无力承担。
“而你们孔家仗着圣裔身份,享有免赋特权。”
黄举天直起身,冷笑道:
“于是那些走投无路的农户,只能将田产‘投献’到孔府名下,以求减免赋税。
“即便如此,贵府还要收取五成收成,作为庇护。”
“要求这些‘自愿’献地的百姓,轮流到孔府做役。
“这便是圣贤后裔的仁爱?”
黄举天说着,看向厅外。
黄成文立即会意,不知从哪捧出个沾满暗红血渍的皮鞠。
“小郎君,你并不无辜。”
孔纬一见那物件,顿时面如土色:
“这……这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今日,天还未亮,黄举天一行人便已悄然抵达曲阜城外。
他们潜藏在城郊的密林中,忙着更换衣物、改易发型。
忽然,有个背着婴孩、挎着竹篮的农妇从林间小径走来;
身边还跟着个约莫六七岁、提着篮子的女童。
黄举天一边整理衣袖,一边随口问道:
“今日端午佳节,怎么不去看赛龙舟?”
农妇默默掀开篮子上的粗布,露出一个沾满干涸血迹的皮鞠。
一旁的女童怯生生地开口:
“我爹前些日在孔府做工,那些老爷们让他不停地干活,不给水喝,最后逼他吹这个鞠……”
孩子的声音越来越小:
“吹着吹着,就吐了好多血,死了……”
黄举天沉默良久,轻声问道:
“夫君惨死,你就不恨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