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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珏自梦中惊醒。

屋内未点灯烛。

窗外雨声淅沥，湿冷的空气夹带房梁的腐朽，令他浑身不适。

自刘召危失踪后，李珏未有一日安眠。

此刻思绪翻涌，他不由喃喃自语：

“老夫……是如何走到今日境地的？”

世人皆道他是赵郡赞皇人，出身赵郡李氏东祖房。

却不知他这一支虽属山东旧族，并非最显赫的支系。

幼年丧父，家道中落，他侍母至孝，寒窗苦读，终以明经科榜首入仕，踏上仕途。

世人总将他与同族兄弟李德裕相提并论，却不知李德裕不喜科举，仅凭门荫入仕，甫一入朝便补校书郎。

李珏自认没有当宰相的父亲。

为了胜过李德裕，他竭尽所能，以实干证明自己的价值。

在谏官任上，他敢言直谏。

穆宗即位后沉湎酒色，宪宗葬入景陵未久，皇帝竟欲于重阳日大宴群臣。

时任右拾遗的他与宇文鼎等人冒死进谏，直言天子当为天下表率，岂可违背丧期禁乐的礼制？

在朝堂之上，他为民请命。

仍是穆宗年间，盐铁使王播欲增收一倍茶税以充国库。

李珏上疏力谏，痛陈茶乃民生必需，若骤增重税，必使贫民困苦，动摇国本。

可惜穆宗未纳其言，茶税依旧暴涨。

地方为官，他体恤百姓。

在桂州任上，李珏减免苛税，免除积年欠赋，使府库充盈两倍。

后任岭南东道节度使，遇上飓风肆虐，他开仓赈灾，更将军储粮半价售与灾民，救民于水火。

在私德方面，他更是严于律己。

丧妻后终身不娶，门无杂宾，以清正廉洁闻名朝野——

可谓是牛党的主心骨之一。

当然，李珏只在私底下使用“牛党”这个称呼。

毕竟他从不结党，是李党对不合己见者率先进行打压。

即便如此，李珏依然未追上那位族兄弟。

李德裕不仅早他十一年拜相；

待他好不容易跻身相位，李德裕已是二次当上台辅；

他被仇士良逐出长安，贬谪在外之际，李德裕竟又第三次执掌朝政，且深得圣上倚重。

甚至于他之所以能苟活至今，还是因李德裕的怜悯。

当年文宗逝后，他与同为宰相的杨嗣复，反对仇士良弑杀太子、拥立当今圣上，因此遭仇士良记恨。

圣上将他与杨嗣复分别贬成桂州观察使、湖南观察使不说，之后还借仇士良之手，欲将他二人赐死在任地。

若无李德裕率领文官集团求情，只怕他已魂归幽冥。

杨嗣复却没有这么幸运。

当他在桂州得知，仇士良派出的宦官，抢先一步抵达潭州，将杨嗣复处死的消息时；

他以为自己会满腔愤恨，会立下他日必报此仇的誓言。`如.文,惘~ ,免?废,跃*黩!

出乎意料的是，他心中竟未泛起丝毫恨意。

那一刻，李珏忽然间意识到，自己早已厌倦长安城里的明枪暗箭。

宦官们的狞笑、同僚临死前的惨叫、金吾卫刀面上反照出的遗容——甘露之变的一切，不知何时在他梦里反复上演。

至于赵郡李氏的族谱？

本家大宗轻蔑的眼神？

他年少时确实为此不甘。

作为旁支子弟，他寒窗苦读，在科考场上一字一句斟酌，生怕丢了家族颜面；

更在朝堂上步步为营，只为证明旁支亦能光耀门楣。

多么可笑的执念啊。

或许朝中故旧会讥讽他懦弱，族中长辈会斥责他辜负了家族期望。

只有他自己明白。这绝非逃避，而是历经沧桑后的彻悟。

会昌元年底，“四州抬位”政令甫一颁布，被从桂州召回长安待任的李珏，便敏锐意识到：

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当今天子正值壮年，想来还有数十载春秋。

而自己却年近花甲，在天子有生之年，恐怕再难得到重用。

岭南虽远，反倒成了他最理想的归宿。

那里没有长安朝堂上永无休止的明争暗斗，没有本家宗亲们居高临下的冷眼相待，更不必日日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