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懵懵懂懂地吐出那几颗多余的乳牙时,就已心甘情愿地陷入其中?所以朱不秋似乎并不喜欢常常与他相伴,所以没有人会愿意为他起名,也没有人能为他起名——谁能知道,哪一个名字才是令他满意的呢?
朱不秋没有回头,只传来他古井无波的声音:“都是。”
槐木鬼木,阴气甚重,那支槐木所制的簪子,后来乘岚替红冲打的长命锁,不是用来保护红冲的,而是用来让红冲能与“袁家村”的鬼玩到一处去的。
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令红冲满足罢了。
可是他究竟又有什么重要的使命,就值得朱不秋这样做?
疑问到了嘴边,红冲却不敢问出,执迷不悟道:“既然都已经骗了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继续下去?为什么不骗到我死呢……”
“你长大了。”朱不秋说:“骗不过了。”
“你胡说。”红冲潸然泪下:“我真希望不要知道这一切……”
他没能等到朱不秋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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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术消退,红冲的身体又化回了成人的模样,意识却还停留在幻境里捧着火的幼童时。
而在乘岚眼中,宛如风沙迷了眼睛,这几乎只是眨眼的一瞬。他仍然伸出手去,扶住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的红冲。
然而,红冲就这样软倒在他臂弯,乘岚低头看去,发现红冲满脸泪痕,昏迷不醒。
他又用真气探查红冲的体内,却发现红冲不像是因什么外力而失去意识,反而像是酣然入梦,睡得正香。
顾不上苛责红冲为何在如此关头也能睡得着,乘岚只觉得好笑中又有一丝怜惜——究竟是做了什么梦,能哭成这样?难道不知道,梦中皆是虚妄,无需为此费心?
罢了,罢了。
他扶着红冲靠在自己身上,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到“通”地一声响,那支青竹杖残余的部分从红冲的手中脱落,摔在地上,裂成两半。
毕竟是与长辈有关的物什,乘岚不敢冒犯,连忙用真气将其捞起。
只是他难免有些苦恼,这青竹杖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轻轻一摔就成了两半?哪怕竹子空心,也不该如此脆弱吧?等红冲醒过来,会不会不好交待?
就是在手中的潦草一瞥,乘岚看到竹杖的两半各刻着一行字:
“既知身是梦,一任事如尘。*”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出自唐代宋之问的《渡汉江》。
*既知身是梦,一任事如尘。出自宋代范成大的《十月二十六日三偈》。
第61章 岂是蓬蒿人(六) 这是贴贴,浅贴一下……
坠兔收光, 远鸡戒晓。*
乘岚还没进院,就向里望去一眼。
只见早上他出门时就空无一人的房间, 如今仍然一览无遗,屋里院外的陈设没有一点改变,连桌上的点心也一口未动。
这一整天,只有院里池塘中的一株荷花轻轻地随风摇摆。
乘岚便自顾自地打理起院子来。
其实这院子原本也没什么好打理的——因为陈设还很简单。
那日乘岚带着不省人事地红冲离开翡翠林,兜兜转转地,还是回到了云观庭的地界。
红冲身份特殊,乘岚不好贸然带他上山, 便在香兰山脉脚下寻了个隐蔽处住下。
用术法搭建一间屋子, 再用真气维持结构,这对乘岚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但他还是花钱请了城中的凡人工匠来,花了好些时日,才建起一间实实在在的小院。
比之乘岚在云观庭的住处、抑或是在枫灵岛的寝庐, 这间小院实在是简陋得不够看。
不过,这里位置更好。一处自山上蜿蜒而下的清溪路过, 乘岚便挖出一条水道引向院中,做了个池塘。
没有任何阵法、幻术,或许红冲会更喜欢这个池塘——至少在凡人工匠施工的那些时日, 红冲一直化为原形,扎在池塘里。
恰有一位工匠甚爱摆弄花草, 端详片刻, 说乘岚这株荷花看起来似乎有些萎靡, 说着就要伸手去摸摸花瓣。
花朵是否新鲜健康, 大多摸摸花瓣便知,只可惜工匠的手才刚刚抬起半寸,连乘岚都没来得及张口婉拒, 荷花就猛地合上所有花瓣,“嗖”地一声整株躺倒到了水里。
工匠:……不愧是仙人养的花,果然不一般。
乘岚嘴上应付着,心里却松一口气,想着红冲如此活泼,想来应当是恢复了许多。
没想到一转眼年过了,雪停了,院子修缮好了,工匠们也走光了,眼瞧着到了春分时节,花还呆在池塘里,连岸都不肯上。
……也有点过于喜欢这个池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