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配军,也是军,怎么不算在梦想之中呢?
从前想,趁年轻,要打拼。
现在想,反正年轻,慢慢来。
四海归一,太平盛世的宏愿?雾蒙蒙的,太远了,看不清。对世界而言,他没那么重要。离了他一个,史书照旧翻篇。
叶星辞没逃跑,一来太累了,懒得跑。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总也缓不过来。二来,担心娘和伙伴的安危。
而且他发现,这里的日子过得下去,甚至比困苦的百姓还强点。刚到罪役营时,他去农家帮工,发现百姓起的比谪发军还早。
若非从远发配,当罪犯也不失为穷人的一条活路啊。
所谓从远是指,若家在东海边,就发配到西边。家在西南,就发配到东海或塞北。
奔波打拼三年,在这休息一阵,不算什么。颓废?虚度?这是放松。
“看太阳干嘛,找日呢?干活!”监管谪发军的一名伍长喝道。
叶星辞温顺地笑笑,埋头干活。
罪役营日常由几名伍长、什长管着,长官是专设的管营。骂得凶,但基本不打人,因为壮丁是重要战力。一有战事,谪发军也要披甲,而且是排头兵。
罪役营本在流岩和奇林,二城失陷时,便随主力撤到展崇关了。大部分谪发军,都死于战火,只剩如今百十来人,合归一处管理。
有趣的是,这些苟活者多为窃贼,能在战场保命全靠机灵。
空肚子忙到午时,才吃到今天的第一顿饭。当然,是普通士卒吃剩的。今天过节,吃肉片烩菜和面饼。虽不见肉,但汤里油水很足。
“赛美人,你多吃点,还得帮我写信呢!”有人起身,往叶星辞碗里丢了一小片肥肉,又蹲回原处。
所有人都蹲着吃,叶星辞也不例外。而且,他已习惯这感觉,久蹲也不累。除了打仗冲最前,谪发军永远矮人一头。
“谢了,兄弟。”叶星辞迫不及待,将肉放进嘴里,猛然意识到什么,又吐出来。
有牙印。
它原本,沉在某个不爱吃肥肉的兵的碗里。
叶星辞平静地瞧着它,阳光下,油脂晶莹剔透。他合起双眼,吃了下去,感受难得的荤腥在口中炸裂。
犹记得,去年秋天,他随楚翊去塞北平叛。他是意气风发的传令兵,看见军营里的谪发军在搜罗剩饭。那时他不知道,他会成为其中一员。
好绝情的男人啊!明知我梦想做将军,却将我充军。让我看得见,摸不着,活在海市蜃楼。
叶星辞摸了摸挂在颈间的红色锦囊。他很少去想楚翊,虽然男人一直浮在他心上。偶尔清夜扪心,也不太难过。
因为他饿。
饥饿和疲惫,盖过了一切爱恨。偏又饿不死,让他懒得去找更多吃的。毕竟,那也要耗体力。
还有一点,说不清是好是坏——他的味觉失灵了。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如今,吃喝和情爱都没了。
他的舌头和人一样麻木,品不出太多滋味,再恶心的饭菜也咽得下去。一个馋嘴的人,偏偏失去了味觉。
“哎,赛美人,你们齐国出大事了!”狗子凑过来,“齐帝让位于太子,自己做太上皇去了。”
叶星辞心里一翻腾,五味杂陈。太子终于还是迈出这一步,故土改元,不知父兄在其中充当什么角色。
“去年的事了,咱们消息闭塞,我才听说。”狗子又道,“老齐帝的宠妃死了,不知咋死的。他小舅子,叫俞仁文的,被活剐了。一千多片,全喂了狗。”
叶星辞漠不关心,只埋头吃饭。别人热烈地讨论起“凌迟”,而他在碗里仔细翻找还有没有肉片。
吃完,洗涮器皿,静静晒会太阳,便去农户帮工。在田里翻土,准备春种。罪役营的壮丁好用又便宜,要给管营一点好处,才能抢到。
他们的工钱,归军中所有。偶尔也会分到几个铜板,可以跟农户换点吃的、笔墨。
干了三个时辰,日头西斜,疲惫地回营。田边正在消融的残雪熠熠生辉,麻雀在雪上跃动追逐。叶星辞懒得看风景,只盯着脚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