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济世用铜刀划开尸腹,经络在油脂层下清晰可辨:“活人气血行于脉,亡者经隧现于膏。”
吴天凑头去看到底是不是橙色的…
倒是没看到,止是吸了一口死人臭。
“记!”
这次没带烟杆,也没带铜尺。
本以为能走脱一次。
还是被老郎中用指头弹了…
吴天强忍呕吐记录图谱。
小雪。
却是个晴空万里…无甚么雪。
午时的日头晒软柏木地板,吴天跪在『针灸铜人』前认穴。
这具等身模型与真人无异,腋下还带着体温似的暖意。
陆济世突然蒙住他双眼:“指认期门、章门、京门三穴。”
他的指尖在胸部侧腹和侧腰游动…
当他准确点中藏血之穴时,模型腹腔突然传出肠鸣,惊得他跌坐在地。
“这是用怀孕母羊的胎膜裹的。”
老郎中剖开铜人腹部,露出蠕动的肠衣模型,“当年钱乙为研习小儿科,特制此物观察胎动。”
“祖师仿制,为后人研习经脉。”
吴天只觉高深奥妙,不得其理。
五更天的白霜凝在《灵枢·经脉》篇时,吴天终于发现铜人模型的秘密。
当他用特定力度按压足三里,模型也有反应。
模型眼珠竟会转向对应的脏腑位置。
相当新奇的事物…郎中不在。
他裹着狗皮袄子到是不冷…
吴天不止地按着铜人,倒是不亦乐乎!
模型的眼珠乱窜,似有一丝不灵了。
他未见窗外自然尽是晨雾…
晨雾中陆济世的声音突然响起:“这套崇宁年间制的铜人,当年要换三匹西域良驹。”
跟着铜尺落下,脑内止是“嗡”。
第三年。
立夏。
未时的日头灼得后颈阵痛,吴天正为患者望舌。
那老丈的苔色让他想起霉变的陈皮。
他蘸着清水在案上勾画舌形,突然被陆济世按住手腕:“闻。”
老丈袖口飘出的腐蒜气刺入鼻腔。
臭也不臭…
吴天猛然想起《形色外诊简摩》里的记载:“口秽如败卵,责之宿食停滞。”
笔锋一转,保和丸的方歌已跃然纸上:山楂神曲半夏翘,莱菔连翘茯苓饶...
止忘了末了半句…
药柜阴影里,陆济世抚着《脾胃论》的残页,看吴天在方末添上“焦三仙各三钱”。
老人眉心那道悬针纹微微舒展。
像被春风拂过的枯枝。
悄悄抽新芽。
想了许多却仍是无从入梦…
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他索性起身,点亮油灯。
桌上摊着陆老头给他的医书,密密麻麻的笔记填满了每一寸空白。
三年了,他从一个对医学一窍不通的法学生,变成了半个郎中。
这不是他的选择,却成了他的命运。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因果。
天微微亮时,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该去准备早饭了,还有那些等着他的热饼子的乞儿们。
天空破晓,吴天点燃灶火,面团在他手中渐渐成形。
油热了,饼下锅,发出滋滋的声响。
他望着渐亮的天色,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这个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是他能改变的?
——
又是一年,老农时常送些药材来…
雨水节气这日,药堂檐角的铜铃无风自鸣。
吴天独立完成首例小儿惊风诊治。
治时小儿双亲紧张,他也紧张…
口中止念着那口诀:天吊惊风夜哭顿,栀子清肝黄连增;面青眼窜柴胡结…后面是什么…
在陆济世那刀割般的眼神下,他止好一赌…
好在对了!
陆济世将珍藏的虎撑扔给他:“明日开始,你去收惊蛰露。”
“先生,未到惊蛰何来惊蛰露?”
陆济世铜尺轻敲,指过屋檐外的细雨…
“此为惊蛰露?”
“孺子可教。”
拂袖离去。
卖这露水的不得盆满钵满?
——
惊蛰日的闷雷碾过屋脊。
陆济世正在祖师像前焚化金箔。
青烟在孙思邈的木雕像冠冕处盘桓不去。
此间景朝也供药王。
吴天跪在蒲团上。
药堂雕花木窗尽开。
穿堂风卷着初雨味,将吴天束发的葛巾吹落在供案前——那里并排摆着三枚青铜虎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