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默很清楚,那个亲生儿子随身带保镖,穿得光鲜亮丽的,想必是个有钱人,迟昱要是回家的话,就不用和他蜗居在这几十平米的小房子,走这种坑坑洼洼的烂路了。
“我……我不知道。”黎默的喉咙堵得慌,他不敢抬头去看迟昱的表情。
“为什么会不知道呢?小黎只要告诉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就好了。”迟昱垂眸看着他。
黎默攥紧的手又松开,推着电动车的动作变得迟缓,像是在考虑什么。
他们又一次走到了那条狭窄的小道。雨天透不进来一丝光亮,就和那天晚上一样,昏黑得难以看清前路。
这次因为多了一辆电动车,他们无法并排一起走了。
迟昱举着伞,并没有先行,而是往旁边站了站,像是在等黎默开口,又像是在等他先过去。
黎默没有说话,推着电动车走进那条狭窄的小道。
雨水落在他的身上,或是从胶质雨衣滑落,或是积在衣服的褶皱里,身体变得沉重,好像要将他拖进某个深渊,又或是他正在自己走进那个看不见光亮的深渊。
万幸的是,这是一条已经安排好的直道,他不需要自己考虑路线,只要往前走,走过深渊,就一定会抵达那个温馨的小屋。
“我……”黎默张了张唇,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顿了一下,又跟了上来,或许正是知道迟昱在身后,又看不见迟昱的表情,有些话更容易开口了。
“我知道你帮我还了欠款。”黎默在骑车回来的路上,满脑子都是这件事情。
“事到如今,如果我再假装不知道,未免太虚伪了。我很感谢你,但是我也知道,上百万的欠款,不是一句‘谢谢’就能轻易抵消的。”
迟昱看着身前人的背影,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攥着伞柄的手逐渐收紧。
雨水像溪流一样从迟昱的脚边淌过,雨伞边缘落下的水珠砸入水坑里,微弱的声响混进巨大的雨声里,他需要努力才能捕捉到黎默的声音。
迟昱了解黎默的性格。
和谈生意一样,会谈之前准备好自己的说辞,模拟对方的反应,步步为营。今天的场景早在他脑海里演练过无数遍,他也已经编好了一套说辞,用以应对黎默的质问。
但黎默不是他的任何一位客户。
他只是一个容易心软的小傻瓜。
“你问我想不想你回去。如果在我知道这件事情之前问我,我可以坦荡地告诉你,我不想你回去,是你给了我任性的权利,我可以在你面前当个小孩。
“但是你为我做了这样多,我如果还当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强行留下你,那么我每一次看见你,我的良心都会不安。
“所以,如果回去是对你好的选择,那你回去吧。”
黎默努力吞咽,企图按下堵在喉咙里的那块大石头。
他快步走出了那条小道,停在住处前。
雨下个不停,轰隆的雷声响起,偶有光亮照在住处前的空地上。
黎默回头去看那条小道,迟昱撑着伞站在他的不远处,伞下的阴影挡住了他的脸,先前淋过雨,未干的发梢总有水珠滚落,打湿他昂贵的衬衫。
即便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一旦对上黎默那双真诚的眼眸,迟昱的内心还是会疯狂动摇。
迟昱握着伞柄的手苍白却有力,他望着黎默,缓缓开口:“或许你觉得几百万很多,但钱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数字。比不上你用全部存款说要买我一天,和你一起去派出所报案的情谊。
“如果我为你还钱,就让你觉得这样的感情太沉重了。小黎,抱歉,我是故意瞒着你的,替你还钱也是我自作主张。本来想着,如果你这辈子都不知道,那你这辈子都不用还我什么……”
他的话音未落,就被黎默打断。
“可是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我就不能视而不见啊!你这样,我以后怎么面对你?你就是我的债主,我、我怎么还能和你当朋友,我永远欠你的,我怎么还得清?”黎默突然红了眼睛,喉咙哽咽。
一旦迟昱成为债主,在面对他的时候,黎默就会时时刻刻记得迟昱为自己还了好几百万,他亏欠迟昱许多,那么他无论为迟昱做什么,都是在讨好,是另有目的,他们的关系不再平等了。
迟昱垂下视线,扯了扯唇角:“是啊。我既想要瞒着你,替你还钱,减轻你的负担,又希望你知道,让你欠我一点,然后我俩掰扯不清楚,以后遇到什么事情,你能优先考虑我。对不起,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我确实卑鄙。”
阴雨连连,雨声将黎默一记接着一记的心跳声掩盖。
迟昱与他间隔着雨幕,一道道雨线模糊他们之间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