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继续前行时,他故意将松脂油袋拖得更低,油液渗进陶管缝隙,发出“滋滋”声响,与远处夜枭的啼叫混在一起。
数到第三十七步时,前方透气孔漏下的微光中,他看见粮库底部的木梁——木纹间嵌着几粒稻谷,那是铁石城百姓最后的口粮。
“准备。”他低声下令,同时听见远处连珠弩轰鸣——陈啸的牵制行动开始了。连珠弩的“突突”声震得陶管内壁簌簌落土,他摸出火油蛋,匕首尖挑开软木塞的瞬间,松节油溅在护腕旧疤上,灼烧感混着记忆中清河村的火光,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阿虎递来浸透松脂的麻布时,他注意到少年指节上的齿痕——那是三天前少年啃硬饼时留下的。
此刻,陶管深处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像是紫霄贼在上方巡逻。顾百川将火油蛋轻轻滚向透气孔,看着油液在月光下蜿蜒成银线,忽然想起陈啸书房里的地图——铁石城粮库的地基下,此刻正流淌着北萧城最后的希望。
他握紧防水火折袋,袋角的“萧”字印记硌着掌心,像老城主最后的叮嘱:“活着回来,带句话给赵岩,北萧城的箭头,永远对准贼心。”
辰时初刻,陈啸立于第三隘口的嶙峋巨石之后,指尖如触碰到烧红的烙铁般猛然缩了缩,又狠狠按在玄铁剑鞘上。
冰凉的金属纹路硌进掌心,混着冷汗的咸涩,将三年前女儿葬身火海时,他攥着断剑跪在废墟中那种剜心之痛,又原原本本地勾了出来。
晨雾如无形的刀,割过他眼角新添的三道皱纹——那是昨夜因焦虑辗转难眠时,指甲无意识抓挠留下的痕迹。
甲胄上的霜花被体温焐化,顺着锁骨滑进衣领,像极了女儿临终前滑落的泪珠,冰冰凉凉,却灼得他心口发疼。
远处八十个稻草人披着紫霄贼铠甲,在灰蓝色的晨雾中影影绰绰,铠甲缝隙间露出的稻草在风中颤抖。
喉间突然泛起铁锈味,他狠狠咬了咬舌尖,血腥味混着清晨的寒气,才勉强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恶心与剧痛。
“擂鼓!”他的声音破风而出,带着令人牙酸的颤音,像老旧的齿轮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牛皮鼓被重重捶打,惊起的寒鸦扑棱着翅膀掠过隘口,翅膀拍打的声响与鼓点交织,每一下都砸在他太阳穴上,震得他眼前闪过女儿被浓烟呛得通红的小脸。
第一队民壮冲出时,松脂火把将晨雾烫出八十道裂痕,狼头旗帜边缘的火硝混着人血,在火光中爆出幽蓝的火星。
紫霄贼探马出现的瞬间,陈啸瞳孔剧烈收缩,像被人狠狠剜了一刀。对方甲胄上的狼头纹章右眼处那道裂痕,与顾百川怀中的半块令牌严丝合缝,更与他珍藏在书房暗格里、姐姐腕间银铃的裂痕分毫不差。
“放箭!”令下同时,他听见自己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厌恶的颤抖。民壮们将燃烧的木枪掷出,八十道火线划破晨雾,却在离贼骑五步时突然熄灭——浸油的麻布被晨露浸透,火舌奄奄一息,像极了女儿临终前逐渐微弱的呼吸。
陈啸眼前一阵发黑,膝盖险些撞上巨石——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清晨,看着女儿的小手从他掌心滑落,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紫霄贼阵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如同一把把钝刀割着他的耳膜。连珠弩破空而来,第一排假人应声碎裂,稻草混着雪花飞溅,恍若当年他亲手为女儿钉棺时,木槌砸在钉子上震落的纸人碎屑。
身后少年的抽气声像根细针,扎进他的心口,他转头看见那孩子腰间的平安符被弩箭擦破,露出里面塞着的半块饼——那是今早他亲自从城主府粮仓最后一袋米中匀出来的,此刻却在箭尖晃成模糊的白影。
“退!”他几乎是从齿间挤出这个字,故意让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率领民壮向丛林撤退时,踩断枯枝的声响里,他听见贼骑甲胄摩擦的“哗哗”声。
绕过第三棵歪脖子树时,眼角瞥见树皮上的刀疤——是昨夜斥候留下的标记,箭头指向埋着绊马索的雪坑。
贼骑踏入陷阱的瞬间,麻绳绷直的“铮”响混着战马的嘶鸣。
三匹战马前蹄骨折跪倒,将背后的骑手甩进雪堆,陈啸趁机回头,挥剑砍断一根绊马索,剑刃擦过贼兵咽喉。
胃里一阵翻涌,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指甲深深抠进剑柄。
“杀!”他的怒吼中混着呜咽,踢开雪地上的火油罐,松节油在月光下流出银亮的弧线,与记忆中姐姐棺木上缓缓流淌的灯油如出一辙。民壮们举起仅剩的火把冲上去,却被贼兵的弩箭逼退,少年的平安符被箭尖挑飞,在空中翻转时露出里面的血字:“爹,救我”。陈啸猛地闭眼,却看见女儿临终前嘴唇开合,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