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杜氏素来以诗书传家,"杨檦冷笑道,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每一下都像敲在杜杲心上,"要那么多金银财宝做什么?不如用来赈济汉国百姓。如此一来,也算赎罪。"他的目光如刀,似乎能看透人心,"还是说,杜公子觉得令尊的性命,不值这个价?"
杜杲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根。他想起家中那些用民脂民膏换来的珍宝——南海珊瑚、西域美玉、蜀锦吴绫,哪一件不是沾着百姓血泪?最终,他深深一揖,声音哽咽:"统领教训的是。杜氏愿献全部家资,只求汉王开恩。"
盛子新亲自将杜杲送出绣衣卫大门。清晨的寒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杜杲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临别时,他突然抓住盛子新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盛参军,我有一事相求。"他的眼神复杂难明,既有愧疚又有决绝,"韦艺他其实并不知情。能否"
"杜公子,"盛子新轻轻挣脱,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汉王自有圣断。"他看着杜杲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最终变成一片死灰。
回到侧堂,盛子新忍不住问道:"统领,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了吗?"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不是一个下属该问的问题。
杨檦突然哈哈大笑,笑声震得案几上的烛火摇曳不定,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汉王素来仁善,不喜随意杀戮。"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渐亮的天色,背影显得格外高大,"更何况,这些士族既然想恢复魏晋时荣光,不妨把他们送去给萧衍老儿。"
"萧衍?"盛子新一时没反应过来,眉头微蹙。
"就是那个整天吃斋念佛的梁国皇帝。"杨檦转身,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像一只抓到猎物的狐狸,"说不定萧衍的佛法还真能感化他们从善,不再盘剥百姓。"他模仿着和尚念经的腔调,声音滑稽却让人笑不出来,"佛法里面不是有一句什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吗?"
盛子新虽然年轻,但也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他想起已故父亲在世时说过的话——有时候不杀比杀更让人痛苦。这些养尊处优的士族到了南梁,失去家产又无根基,恐怕比死还难受。但看着杨檦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只是恭敬地拱手:"汉王圣明。"心中却泛起一丝寒意。
此时,大堂内的沙漏已经流去了四分之三。除了杜杲,再没有第二个人走出来。盛子新透过门缝望去,只见韦艺正跪在地上,用碎瓷片在手臂上划出一道道血痕,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小滩暗红色的水洼。他嘴里喃喃念着"不孝"二字,声音嘶哑得不成人声。其他士子或呆若木鸡,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或抱头痛哭,肩膀剧烈地抖动着;还有几个围在一起,似乎在商量最后的对策,时而激烈争论,时而沉默不语。
距离十二时辰截止,还剩不到三个时辰了。
盛子新退回阴影处,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理解汉王为何要对这些士族下手——他们确实在动摇国本。但看着这些与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面临如此残酷的抉择,他又不禁心生怜悯。特别是韦艺,那个曾经在长安街头策马扬鞭、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却像个疯子般自残。
"怎么,心软了?"杨檦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声音低沉。
盛子新一惊,连忙收敛心神:"属下不敢。只是"
"只是觉得他们可怜?"杨檦冷笑,"那你可知道,就在去年这个时候,韦夐为了扩建别院,强拆了三十多户民宅?那些百姓跪在雪地里求他开恩时,他可曾心软?杜子晖为了压低粮价牟利,故意囤积粮食导致京郊饿死上百人时,他可曾怜悯?"
盛子新沉默了。他想起了河东那些饿得皮包骨的流民,想起了为了一口粮食卖儿卖女的百姓。
"记住,子新,"杨檦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在这长安城里,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今日若放过他们,明日死的就是你我,还有千千万万无辜的百姓。"
盛子新深深点头,但心中的矛盾并未完全消散。他望向大堂方向,那里的哭声隐约可闻。沙漏中的沙子仍在不断流逝,如同这些士族子弟最后的希望,一点一点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