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灰蒙蒙地透入屈瑕的先锋大帐,带着南地特有的潮湿黏腻,扑在冰冷的青铜甲胄上,凝成细密水珠。看书君 埂歆醉快帐内弥漫着一股铁锈、湿皮革混合的沉闷气息。屈瑕高踞主座,甲胄未卸,暗红色的斗篷随意垂落椅下,沾染了昨夜的泥泞与绞城城门溅射的深褐血点。他随意揉了揉因杀伐而依旧微微发烫的指节,目光投向阶下垂手侍立的斗廉。
“先锋,”屈瑕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大胜后的松弛与掌控一切的锐气,“四国鼠辈,何者为先?”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硬木扶手,目光却锐利如钩,牢牢钉在斗廉沉静的面孔上。
斗廉抬起眼。他的神情一如这初醒的清晨,冰冷、平稳,不见一丝昨夜杀人夺城的激荡。深灰的软甲肩头凝固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绞兵暗沉的血迹。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帐内湿冷的空气里:
“随国,其体。郧、罗者,其爪牙。”他顿了顿,目光穿过大帐厚重的帆布,似乎已投向雾霭笼罩的北方,“断其爪牙,再折其体。随虽近在咫尺,其势孤,自崩如朽木。”他言简意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明晰无疑的结论。
屈瑕眼中锋芒一闪!斗廉的策略如一把淬冷水的匕首,精准、高效、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正合他那因首胜而愈发燃烧的杀心!快!要快刀斩乱麻,彻底碾碎这敢于违逆武王的蝼蚁!
“好!”屈瑕猛地一拍扶手,霍然起身,“就依斗副将之言!拔营!兵锋——指郧!”
庞大的楚军裹挟着绞城余烬的硝烟与血腥气,如同一只张开鳞甲、喷吐浓雾的钢铁巨兽,沉重地向北碾压而去。沉重的战车碾过土路,留下深深的辙印,两侧黑压压的步卒沉默前行,戈矛在灰白天光下泛着压抑的冷光。旗帜上的“荆”字在风中卷动,如一道道欲择人而噬的血痕。
然而,当郧国边界那座并不算宏伟的绞城(此处的“绞”指另一处同名的小城邑)灰褐色的夯土城垣,在阴沉的天幕下隐隐露出轮廓时,巨兽前进的步伐被生生扼住。
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弓弩箭镞闪烁着死亡的反光。吊桥死死悬起。守城军士冰冷的眼神穿透垛口,牢牢锁住城下那片翻涌的赤色浪潮。城头一人,全身披挂玄色重甲,肩甲上狰狞的青铜兽吞口在黯淡光线下格外刺目,正是此城守将,杜猛雄!他居高临下,如同俯瞰着城下蝼蚁。
任楚军在城下擂鼓挑战、高声斥骂、箭雨泼射,绞城犹如一块沉默的顽铁。城门纹丝不动。杜猛雄的身影在城楼上纹丝不动,只有山风卷过他的战旗,发出猎猎死寂。
数日过去。楚军前锋营盘里,那股锐气在无休止的对峙和徒劳无功的索战中,渐渐渗进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躁。连最底层的士卒眼里都蒙上了一层晦暗的阴霾。这闷罐般的凝固气息,比一场正面厮杀更令人憋闷欲狂。
中军帐内,屈瑕面色阴沉如水。帐外死寂的绞城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骄傲的心口。他盯着摊在案上的简陋地形图,那代表绞城的墨点此刻显得无比刺眼。
斗廉无声地掀开帐帘走了进来。他身上带着营盘外阴冷潮湿的雾气,冰冷的视线越过屈瑕肩头,落在那图上。
“小小绞城,”斗廉的声音打破了压抑,不高,却似冰水浇在滚烫的石头上,发出“嗤”的轻响,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不屑与斩断乱麻的决绝,“何须以万钧之锤敲打蚊蚋?”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扯动了一下,“略施小计,可破之。”
屈瑕猛地抬头,眼中锐光暴涨:“计将安出?”
“先锋可信得我?”斗廉反问。
屈瑕眼中火焰跳了一下,旋即燃起赌徒的狂热:“信!”
“好!”斗廉点头,再无多余言语。俯身靠近屈瑕,目光如冰冷的刀刃落在羊皮地图上,指尖迅速划过那简略的墨线轮廓,声音压得极低,却仿佛敲碎了空气:
“五百弱卒,着老弱甲胄,持钝损戈矛,佯装采樵。伏于南山密林之外,务必……让城上窥得!”
他手指猛地划向北方阴影标注的河流与一片荆棘丛生的洼地:“我领本部精锐五百,伏于此处!待敌兵追赶樵夫,我……断其后路!”
最后,他的指尖落在代表绞城西门的墨点上,如同钉死一只苍蝇:“先锋!率主力锐士,尽伏西门之外!樵夫诱敌出城,缠斗于南山,我……截其断后!你——斩关夺城!”
屈瑕眼中凶光毕露!此计环环相扣,阴狠致命!他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照计而行!”
楚营深处,五百名挑选出来的军士被扒去还算完好的甲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