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地里爬满了蛆虫,
“造孽啊!这地…这地算是完了!明年别说收粮,草都不长!祖宗八辈儿就没见过这么糟践地的!”
“可不是嘛!瞎胡闹!”
“白瞎了这好地和新犁!”
老农们远远围着,指指点点,脸上又是痛惜又是鄙夷。
李恪懒得费口舌解释微生物分解和土壤改良,只让流民把堆肥均匀撒进深翻松软的土里。
实践出真知,夏收见分晓。
开春,冬小麦苗刚怯生生探出寸许绿芽,李恪又带人下地了。
这次,他要求流民将麦苗间的株距,比老农们世代遵循的“稀谷秀大穗”老规矩,硬生生缩小了一半!
“郎君!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一个老把式实在忍不住,隔着田埂急得跺脚,“苗挤苗,不透风不见光,都得憋成黄秧子!长不高,抽不出穗!您这…这又是哪路神仙传下的法子?”
老农们纷纷摇头,觉得这李郎君炼铁是把好手,可种地?纯粹是败家子胡闹!
王石头气得胡子直翘,背着手在自己地头烦躁地转圈,时不时恨铁不成钢地瞪一眼隔壁那三亩“瞎搞”的田,嘴里骂骂咧咧:“胡闹!败家!”
这些动静,自然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眼里。
一日,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油车停在工坊外。
下来个穿着体面绸衫的管事,自称赵国公府上,奉主人之命送来两匹上好的细葛布,“慰劳恪郎君钻研稼穑之辛劳”。
李恪笑容满面地收下,客客气气将人送走。转头对长孙冲使了个眼色。
长孙冲会意,立刻换上粗布衣裳,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果然,那管事离开工坊,并未回城,而是七拐八绕到了城南,在那三亩试验田边徘徊良久,尤其对着田里那些因李恪故意控制浇水量而显得蔫头耷脑、挤挤挨挨的麦苗,看得格外仔细,脸上甚至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这才心满意足地登车离去。
赵国公府,幽静书房。
长孙无忌听着心腹管事的详细禀报,特别是“麦苗细弱发黄,萎靡不振,密如茅草,全无生气”的描述,一直微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
他端起越窑青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嘴角噙着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嘲讽,对侍立一旁的心腹幕僚悠然道:
“少年郎,心气高,弄些机巧之物或可成事,稼穑之道?博大精深,岂是翻翻杂书、弄些歪门邪道可窥堂奥?炼铁尚可称奇,这农事…呵,终究是纸上谈兵,贻笑大方罢了。”语气里是居高临下的笃定。
时光在质疑与等待中悄然滑过。几场贵如油的春雨淅淅沥沥落下,仿佛给大地注入了神奇的生机。
试验田里,那些被“瞎折腾”的麦苗,如同睡醒的巨龙,陡然爆发出骇人的生命力!
蔫黄细弱的表象一扫而空!麦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拔节!深扎在肥沃松软、养分充足的土壤里的根系,贪婪地汲取着力量。
植株虽然密集,非但没有相互倾轧,反而长得格外粗壮、挺拔、墨绿!
一片厚实浓密、生机勃勃的绿色地毯在春风中肆意舒展,高度如同被无形的手托着,蹭蹭往上窜,短短数日,便已肉眼可见地超出了旁边按老法子稀疏种植的麦田!
整整高出了半个头有余!
这景象太过震撼,如同平地起惊雷。
王石头再也无法故作淡定,他每日都要背着手,装作去自家地头巡视,却总忍不住在试验田埂上“路过”好几趟,脚步一次比一次慢。
这天傍晚,夕阳如金,他正伸长脖子,眯着昏花老眼,死死盯着试验田里那片明显高出一大截、绿得发黑、长势汹汹的麦浪,嘴里无意识地喃喃:“邪了门…真邪了门…这吃了啥仙丹?蹿得比窜天猴还快……”
“王老里正,看啥呢?脖子都快抻断了?”李恪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冷不丁在他身后响起。
王石头吓得浑身一激灵,老脸臊得通红,猛地转过身,下意识地想捂下巴,又觉得不妥,只能梗着脖子,指着那片“鹤立鸡群”的墨绿麦田,硬邦邦地犟嘴:
“哼!蹿得高顶个球用!麦子!麦子看的是穗头!是粒儿饱不饱!秆子再高,穗头瘪得像麻雀嗉子,那也是白搭!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他嘴上吼得响,眼神却像被磁石吸住,忍不住又往那长势骇人的麦田里瞟,喉头滚动,咽了口唾沫。
李恪顺着他那“倔强”的目光望去,夕阳的金辉为那片生机勃发、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麦浪镀上耀眼的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