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十一年,二月初二,龙抬头的喜气尚未散尽,河西走廊便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萝`拉/小~说, *追¨最!新*章·节¨凛冽的朔风不再是报春的信使,化身成失控的野马群,卷起遮天蔽日的黄沙,狠狠抽打在徐家西行的车队上。
车轮碾过冻得梆硬的土路,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车辕上挂的铜铃早被沙尘糊死,哑然无声。
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混沌的昏黄,沙砾密集地击打着油布车篷,如同无数细密的鬼爪在抓挠,也抓在每个人的心头。
徐鸿燊裹紧了身上的玄狐大氅,浓眉紧锁,潼关留下的伤口在隐隐作痛,每一次颠簸都像钝刀子割肉。他掀开一线车帘,目光所及,枯黄的衰草在狂风中伏倒又挣扎而起,远处山峦模糊狰狞如蛰伏巨兽。京城的脂粉气、潼关的阴冷算计,瞬间被这塞外粗粝的风沙涤荡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原始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三爷,前面…前面好像有个驿站!”赶车的把式老赵嘶哑着嗓子喊,声音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
透过翻腾的沙幕,隐约可见几道低矮的土墙围拢着一个破败的院落。几间泥坯房歪歪斜斜地立着,唯一像点样子的正屋门口,挑着一面褪色得几乎看不出字迹的布幡,在风中狂舞——“和尚铺驿站”。
车队如同搁浅的鱼群,艰难地挤进驿站那仅容一辆大车通行的院门。院内空荡荡,除了几匹同样疲惫的驿马在角落马厩里不安地刨着蹄子,不见什么人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劣质线香焚烧后的呛人气味,混合着牲口粪便和尘土的气息,底下还隐隐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甜腻,甜得发齁,又带着一丝腥锈,首往人脑仁里钻。
一个穿着半旧僧袍、却蓄着短发、眼神浑浊的中年“僧人”懒洋洋踱出正屋,带着审视的目光扫过浩浩荡荡的车队和骆驼队,尤其在徐鸿燊威严的面容上停留片刻,才操着浓重的陇西口音道:“天晚了,风沙大,歇脚?后院有地儿,柴火、热水自己张罗,马料另算钱。”语气冷淡,毫无出家人的慈悲,倒像是个精明的商贩。
蘅芜扶着齐安的手下了车,扑面而来的风沙让她忍不住侧头掩面咳嗽。然而,就在这呛人的空气里,那股奇异的甜腻香气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她的鼻腔。她对各种气味再敏感不过——但这并非后台的油彩味、戏服箱的樟脑味、贵人席间的熏香味、也不是正经香料的味道。
这香气甜得发腻,又带着一丝腐朽的腥气,像某种劣质的脂粉混着陈年的血腥,闻久了让人心头发慌,喉头发紧。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玉簪也皱紧了秀眉,蘅芜立刻低声对她说道:“这香…邪门!像是加了曼陀罗籽和罂粟壳熬的浆子,掺在香粉里烧,能乱人心神,致幻惑人。”她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驿站简陋的房舍和那几个眼神闪烁、行止粗鄙的“僧人”。
齐安站在车辕旁,脸色比这昏黄的天色还要苍白几分。连日赶路的辛劳和魂体穿越时空的无声消耗,如同无形的蛀虫侵蚀着他的根本。鬓角新添的几缕白发在风沙中显得格外刺眼,被一首留意着他的蘅芜尽收眼底,忧心更重。他闭了闭眼,强压下魂海中翻涌的虚弱感,那是一种来自生命本源的疲惫。
彭鬼则像一头在陌生领地逡巡的老狼,默不作声地卸着马具,粗糙的手指不经意地拂过地面,又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的空气,喉头滚动了一下,似有不适。他凑近徐鸿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三爷,这地儿‘味儿’不对。土腥气里混着…死人气和药渣子气,还有股子邪性的‘地阴煞’,不是天然该有的。·x\4/0\0?t!x·t*.?c`o,m′小心为上。”
就在众人忙着安顿疲惫的人马时,玉簪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角落水井旁一个正在费力提水的粗布妇人背影。那身形…那微微塌陷却仍带着一丝韵致的肩膀线条…玉簪的心猛地一跳!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试探着,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唤了一声:“…玉珠师姐?”
那妇人身体剧震,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手中的木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浑浊的井水泼了一地。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一张原本在戏台上顾盼生辉、眉眼含情的脸庞,如今被风霜、惊恐和绝望刻满了深深的沟壑,眼神浑浊黯淡,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正是当年在戏班与她同台唱戏、情同姐妹的师姐玉珠!
“玉…玉簪?”玉珠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着破锣,她嘴唇哆嗦着,眼神飞快地瞟向驿站正屋方向,充满了极度的惊惶和哀求,“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