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谧叹道:“你的感觉很敏锐,的确如此。”
“可能这就千百年来,我们骨血里面,对于故土的执着吧。”
“客乡再好,也不如家乡,游子浪荡天涯,终归是要落叶归根。”
“这也是为什么朝中这几十年间历次北伐,都是北方士族主导,毕竟江东士族带兵打北地,实在是没有什么迫切的动机。”
“北伐终究需要依靠北人,这也是为什么数次北伐兵士,皆是以北方流民为主,不仅是因为他们善于骑射,更是因为他们想回家。”
青柳沉默片刻,“郎君也想回到北边?”
“这便是郎君这些年孜孜不倦,片刻不得松懈的原因?”
王谧有些惊讶,“你怎么看出来的?”
青柳咬着嘴唇,“妾在建安跟着主母时,虽然彼时尚且年幼,但也曾见过不少士族。”
“他们其中大部分人,多有慷慨激昂,闻永嘉之乱而捶胸顿足,泪下涕泣者。”
王谧点头道:“王氏出身琅琊,多有交识北方出身士族,有此表现,也属正常。”
“不,”青柳摇头道:“他们感叹过后,便开始谈玄辩经,服散酗酒,倏忽一日便过。”
“日复一日,周而往复,徒空谈而无实干,无为无思,是为士族风流也。”
王谧失笑出声,“青柳,你的嘴好毒。”
“你觉得我也会变成这样?”
青柳摇头,“不,若是如此,郎君今日便不会以身犯险了。”
“妾未见如郎君般言行如一,谨身持守之人。”
“要说催动北伐的,是对故乡的思念,那让郎君每日勤练不辍,未有丝毫懈怠的,又是什么呢?”
王谧忍不住叹道:“是啊,就像你说的,每日这么累,是为了什么呢?”
“以我的出身,即使不怎么努力,将来也很有可能在朝中混个不低的官职,一辈子衣食无忧,就此轻松终老吧。”
他回过身来,站定脚步,青柳也跟着停了下来,两人已经走了很远,远处的农人已经化作了点点米粒,在地平线上弯腰劳作着。
王谧指着农人的身影,“而他们终其一生,无论如何努力,即使付出性命,到最后甚至都没有和李威这等人对话的资格。”
“而李威无论做什么,几乎也不可能摸到我的脚跟,尤其若我去了建康,他就是带着名刺去拜访,只怕还不一定能见到我。”
“平民士族,寒门高门,之间的森严门槛,几乎将每个想跨过去的人挡住。”
“门槛内的人身居高位,却往往尸位素餐,门槛外的人空有热血,却往往有心无力,志向和血气在讥讽不屑中消磨殆尽。”
“这几十年来,北伐先后有祖士稚,庾元规,殷渊源,直到桓元子,但皆是功亏一篑。”
“他们站的位置足够高,所以这些事情也只能他们来做,但只这寥寥数人,相比数百万朝野上下,还是太少了。”
“其他大部分人,就像你所说的,只不过是得过且过,天下与我何干之流。”
“且随着时间推移,北地会越发难打,时不我待,所以我想试试。”
“对于我来说,日常所做的,无论是围棋练字,还是经学辩理,皆是为此。”
“学无以致用,空谈误国,此生虚度,那又有什么意义?
“其实我很讨厌学习,也会觉得疲累,对我来说,以上所学种种,不过我实现目标的工具罢了。”
“但我又是个很执拗的人,为了实现目标,我不惮于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和人,包括李威,李氏,乃至王氏,甚至是我自己。”
“青柳,你甘心被我利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