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倩刚翻开他递来的台账,他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背——老人的手像老树皮,指甲缝里沾着蓝黑墨水,温度却意外地烫人:“姑娘,你们是来查钱的事吧?”
周倩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觉指尖被压得微微发麻:“张师傅这话说的,我们就是常规检查。”
张师傅往门口瞥了一眼,门虚掩着,能听见走廊里有人说话,脚步声由远及近又远去。
他压低声音,喉结上下滚动,像吞咽着不敢出口的真相:“去年修盘山公路,拨下来八百万,账上只写用了五百万。剩下的......”他从裤兜摸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纸页已被汗水浸软,“我记了流水,镇长出差前让我把凭证都烧了,可数字记在这儿。”
周倩接过本子,指尖触到纸页上的折痕——显然被反复翻看,边缘已磨出毛边。
她扫了眼第一页:“2023年5月17日,取现二十万,杨副县长夫人收。”后面跟着一串日期,金额从五万到三十万不等,最后一页写着:“恒通公司转账三百万,备注‘咨询费’。”
“张师傅,您......”
“我闺女在县医院当护士,上个月镇长儿子结婚,给了她个红包。”张师傅搓了搓手,粗糙的掌心摩擦声清晰可闻,“我老伴儿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上回石崖村的王老头来问钱,说他孙子摔在未完工的路上,腿骨裂了——”他突然哽住,抓起茶杯猛喝一口,热水烫红了他的嘴唇,“我闺女说,那孩子疼得直哭,可王老头连住院押金都凑不齐。”
周倩把笔记本塞进帆布包最里层,起身时碰倒了茶杯,褐色的茶水在台账上晕开一片,像血迹蔓延。
她蹲下去擦,听见张师傅轻声说:“镇长办公室的铁皮柜第三层,有个红色文件夹,里面是签字单。”
深夜十一点,陈富明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周倩推开门,头发被夜风吹得乱蓬蓬的,帆布包拉链开着,露出半本笔记本。
她把一叠复印件拍在桌上:“这是马桥镇私设的小金库账本,大部分资金来自修路款。”她翻到其中一页,“看这个审批单,县交通局副局长李茂才签的字。”
陈富明的手指停在“李茂才”三个字上。
李茂才是杨振邦的连襟,上个月刚在常委会上替杨振邦说话,说“修路进度慢是因为雨季”。
他抬头时,目光像把刀:“恒通公司的转账记录呢?”
“在这儿。”周倩又抽出一张纸,“三百万,分六次转的,每次都有杨振邦的秘书王强签字‘已核’。”
陈富明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的日光灯。
那盏灯用了十年,灯丝微微发黑,像道裂痕。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银镯的手,想起父亲被贪腐分子逼得跳河时,自己蹲在河边哭到声音哑掉。
他摸出手机,给高建国发了条消息:“明天常委会提前半小时。”
凌晨两点,周倩的手机在抽屉里震动。
她刚洗了把脸,水珠顺着下巴滴在衬衫上,凉意渗进锁骨。
来电显示是“未知号码”,她犹豫了两秒,接起。
“周副书记,查得挺欢啊?”声音像砂纸擦过铁皮,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耳,“你闺女在市一中读高三吧?”
周倩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发白,指甲掐进掌心,痛感让她清醒。
她想起今天下午去学校接女儿时,校门口停着辆黑色奔驰,车牌被泥糊了大半,车窗后似乎有人影晃动。
“再查下去,你家楼下的早点摊可就没了。”对方笑了一声,声音却冷得像冰,“那老夫妻俩不容易,供儿子上大学呢。”
周倩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在桌上。
它又震动起来,这次是陈富明发来的消息:“明早八点,全县干部大会。”
她从抽屉里拿出录音笔,按下录音键,把刚才的通话录了进去。
窗外的月光照在她脸上,清冷如霜。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把碎发别到耳后。
镜中的女人眼角有细纹,可眼睛亮得像星子。
晨光爬上县委大院的围墙时,陈富明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清洁工在扫落叶,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沙沙声,像时间的脚步。
他摸出母亲的银镯,在掌心转了两圈,冰凉依旧,却不再刺骨。
楼下传来汽车鸣笛声,是高建国的车到了——他要去印刷厂取今天的会议材料。
桌上的文件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