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什么就答什么,桑青筠深谙后宫生存之道,绝不多嘴一句得罪人。
谢言珩早知她是这么个性子,又问:“方才妍容华和珂贵人的宫人来请朕,都说是身子不适,你觉得,朕去瞧谁好?”
“奴婢不敢妄议主子。”
谢言珩很缓地笑了声:“朕准你妄议。”
桑青筠只好垂下头,以她能做到最客观的方式阐述道:“明日就是殿选,新秀即将入宫,小主们难免焦急,加之今日突降桃花雪,许是染了风寒也未可知。妍容华一向得您喜爱,珂贵人却才小产不久,您去看望谁,想来后宫诸人都不敢议论。”
“你倒大方。”
御前侍奉三年,桑青筠不敢说自己对陛下的了解有多少,可身为御前女官,她无时无刻不揣摩着圣心,陛下的情绪变化她比谁都敏锐。
陛下方才的语气乍一听似乎和平常并无区别,还是一贯的清冷淡漠,辩不出情绪。可她就是能听出来,里头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虞。
只是这分不虞藏得极深,又十分浅淡,淡到让桑青筠自己都觉得像是错觉,但她知道自己没听错。
至于为何不虞,桑青筠隐隐明白,但她不想明白。
就这么跪了许久,久到膝盖都疼了起来。谢言珩不知何时已经不再看她,重新提笔批起了折子:“去取殿后的桃花新雪来,重新泡茶。”
桑青筠应声起身,退出了殿内。
戴铮关切地看向她,她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从暖阁取出一只薄胎瓷瓶来,独自向后殿走去。
陛下心情不佳的时候,的确很难伺候。
这种难伺候并非雷霆之怒或是动辄打骂,而是喜怒无常的难以捉摸。
你分不清陛下是想要还是不想要,生气还是不生气,只能小心翼翼的斟酌,反反复复的琢磨。
虽说陛下不是一个薄待宫人的君王,更多时候对他们都称得上仁慈宽厚。可他哪怕是不说话,身上也有种不可僭越的气度,时刻提醒着自己他是君威不可冒犯的帝王。
这样高高在上的存在,天下万物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注定此生都不会是与桑青筠同行之人。
勤政殿后有一株桃树,其盖如云,开花时如绚烂如霞,据说已经长了二十余年,是先帝特意为当时入宫不久的继后所栽。
这继后也正是陛下的生母,从前京中人人皆知最得宠的纪贵妃,当今已故的太后。
陛下亦十分喜爱这颗桃树,命人好生照料,今年原本已经到桃花的花期了,可惜下了一场雪。恐怕雪化了,也不复从前的盛景。
桑青筠站在桃树下,微微仰头往上看。圆月高悬在天幕,莹润似玉盘。清冷的月光从枝叶空隙层层穿越,悄然落在她面庞,映出一张比月下桃花更动人的脸。
她是当之无愧的美人,天生一张芙蓉面,双瞳剪水身段盈盈,最难得的是一身饱读诗书的恬淡气质,更赋予了她非同寻常的美人骨。
她的美丽是客观的,脱俗的,桑青筠自知,谢言珩也知。
他就站在勤政殿后的花窗前,透过花窗上的花鸟纹看着桑青筠。
看她仰头望月,看她扫雪入瓶,收集了一些雪后,又看她双手捧起,用口中呵气取暖。
化雪是最冷的时候。
谢言珩转身回了殿内,吩咐着门口的戴铮:“着人叫她回来,再拿冻伤药过来。”
戴铮诶了一声,笑道:“陛下仁厚,待青筠姑娘可真好。”
谢言珩扫了他一眼。
他立刻噤声,转头去取陛下要的东西。
等桑青筠回来,她低头回禀:“陛下,雪水还未收集好,恐怕不够烹一壶茶。”
“过来。”谢言珩淡淡道。
陛下的心思难测,她只好走上前。
在外头冻了这么一会儿,她的手指关节已经微微有些泛红,谢言珩牵过她的手瞧了一眼:“朕叫你取雪,没叫你亲自去。”
“堂堂御前尚义,使唤不动底下的宫女?”
他语气依然冷淡,听不出是寻常还是责怪:“若是明日不能当值,倒是朕的罪过。”